人類從什麼時候發明了牆？我無從考證。但是誰都知道，號稱人類一大奇跡的，地球上最長、最雄偉的大牆--萬裏長城，是中國人修建的。假如真有“外星人”，他們一定看得見，而且還有若幹的傳說，就像我們傳說月宮裏的桂花樹和玉兔一樣美。
牆，或曰圍牆，它的起因，從其自身的功能來考察，總是為了擋住點兒什麼。牆有雙重功能。對外可抵禦風寒、野獸、盜賊、奸細、乃至入侵的軍隊；對內可防止家禽、家畜、家奴或囚犯外逃。但這還不是牆的全部特點。仔細一想，任何的牆，不分高矮厚薄，都必須開門--城牆有城門；寨牆有寨門；院牆有院門，住房的牆壁有門窗；監獄有牢門；豬圈也有柵欄門。就連定陵這座墳墓，埋在地下的金剛牆也有磚拱門；通入地下官殿的巷道也有巨大的漢白玉石頭門。由此可見，既要築牆，又要開門，這就是牆的辯證法，矛盾的統一。
我未曾周遊世界，也沒錢租用人造衛星掃描全球。但我有個直感，總覺得北京城是世界上圍牆最多的城市。這話可不是隨便說的，因為北京是我的故鄉，我太愛北京了！君不見，從北京西麵的太行山，到北麵的軍都山，再到東麵的燕山，直抵瀕臨渤海的山海關和“老龍頭”，這環城三麵的高山脊梁上都蜿蜒著萬裏長城麼？還不是一條，而是內長城、外長城，好幾條。北京這“四十裏城池”本身，又有內城、外城、土城，中心還有皇城--紫禁城。皇城裏邊還有東宮、西宮、禦花園等等高牆圈圍著的禁區。我很希望哪位旅行家不吝指教，說說某洲、某國、某市的城牆比北京更多。
即使有人指出了某個城市的城牆更多，我還是不服輸。擺事實、講道理嘛。遍布北京的四合院，個個都以房屋的後牆把自身圈起來，變成無數個小小“方舟”，密如蜂窩、篩底，哪個城市敢比？還有哪，較四合院略為“先進”的各種大院--機關大院，家屬大院，工廠大院，各兵種總部大院，各使館大院，學校大院、倉庫大院，以及不可思議的商店大院等等，無不建有圍牆。還有許多園中園，院中院--大院裏邊套小院，哪個城市敢比？
這些內城和外城，大院和小院，高高矮矮的圍牆，究竟用了多少磚石灰土和勞力？如果能夠統計，那數字一定十分驚人。一位建築部門的工程師半開玩笑地對我說，粗略地估算一下，如果把各單位建造圍牆的磚，統統用來蓋宿舍樓，北京市住房難的問題早就緩和了。
那麼，多年以來，各個單位的領導人，為什麼寧可建圍牆而不肯蓋宿舍呢？原因很多。依我看，說好聽點兒，是為了便於管理，防火防盜防特，加強諸如此類的保衛工作；說難聽點兒，則是建立自己的“勢力範圍”，關起門來發號施令，獨霸一方。如果平心靜氣地找找社會和曆史的原因，這種“圍牆主義”，或曰比“鎖國主義”小若幹倍的“鎖廠主義”、“鎖校主義”……實在是一種封建殘餘，是小農經濟“自給自足”思想在城市建築方麵的反映。借用一位領導同誌的話，就是“農民進了城，想把城市也建設成農村”。
請看事實。北京解放35年來，在我們各個單位努力修建圍牆的同時，古老的北京城牆則在不斷地被我們拆除。因為這城牆早已失去了軍事上守衛城市的意義，而且妨礙了經商，妨礙了交通。此事可以追朔到更遠的年代。北京這個三麵環山、座北朝南、君臨華北平原的古都，始建於800年前，逐步建成了元大都的規模；直到明朝永樂年間，城市建築日臻完善，僅就城牆而言，是個逐步加高、加厚、加固的過程，達到了“九城十八門”的最佳狀態；此後，由於商品生產的發展和交通需要，這固若金湯的城牆便漸漸變成了障礙，不得不陸續增開許多“便門”和“豁口”了。其中，包括廢棄土城（北麵齊家豁子至小關一線），向南遷移了幾華裏，修築外城，移到右安門、永定門和左安門一線，拓展出來現在的宣武區和崇文區--這也是南方和南城商業發達造成的結果。最後，到了20世紀80年代，北京堅固的城牆已被全部拆除，連同護城河，都被地下鐵道、環城公路和不斷增多的大型立體交叉橋所代替了。牆變成了路，河變成了橋，這不是很有哲理的事情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