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學會理解,你出車好長時間不著家,人家能不想那事?咱隊上的人前腳離家,老婆後腳和別人約會……這事知道了就是個障礙。就那麼回事。你這麼幹淨?”
“髒!”他說。李昌明說:“我和你嫂子……這事就得看淡……”
“你們是你們!”
“不行,就算了。”
“這個一定要過去,過不去,複婚也白搭。”
“好多人會後悔!”
李昌明走後,馬河在穿堂站了一會兒。看看樹下的人們,怕又給閑扯添了新內容,沒一會兒就掉頭回值班室了。
“馬隊,貨好了!”馬河雖是副隊長,但大家都叫他隊長。李昌明也這麼叫。此時,馬河躺在值班室休息,一喊,他就醒了。桌上放著一個飯盒,他知道這是午飯。吃完後,他走出值班室,院裏一幫人還在綁貨。貨物的頂端高高站著一個人,迎著陽光看上去那人隻是個淡跡而已,幾乎要被融化一般。馬河越看越來氣:“這麼長時間還沒把繩子綁好?”大家都不說話,互相遞著眼神。他從車邊走過,坐在了樹下,一麵抽煙,一麵自語:“新手就是新手!”後來,是他爬上去綁好,他們的汽車才得以盡早發車。
六月天,高溫持續一個星期了,滴雨未下。樹木蔫了,歪歪斜斜的。路邊寫標語的紅綢掛在了樹上,無力地撲扇。“聽說省裏衛生聯查……都是事兒啊!”馬河厭惡這種自他離婚以來跟隨著他的燥熱。“就得耗!”他把手伸出窗外,在空中展開手掌,熱風在那裏打了個滾。他問旁邊人:“還要多久?”司機以為問聯查,就說:“一個星期吧。”馬河點了點頭,看了下鏡中飛速後退的城市輪廓。夜晚公路,燈火輝煌,燈光吸引了一批又一批飛蟲。不知它們從啥地方聚集而來,不停地在燈下飛著。有時,撞在過往的車輛上,馬河看見汽車玻璃上麵滿都是蟲子的屍體。他忽然覺得惡心。在茫茫夜色中隻有他們在奔馳。目的地在他鄉。不曉得為什麼,馬河覺得這次出車最為漫長,漫長得像在較一把勁。等一方耗不過去,另一方就到頭了。他知道,有的路就是這麼走完的。後來,開車的人看著他皺著眉頭睡著了。
一段日子過去,褚麗再沒打電話來。馬河回車隊,李昌明從上海回來。他本來想問李昌明上海長啥樣,跳下車,便被李昌明給叫去了辦公室。李昌明瞪大眼睛:“即使不想複婚,也該回去看看你媽!”馬河走出門。李昌明看著他又退回來:“幹啥?”馬河問:“忘了問,上海長啥樣?”李昌明說:“兩隻眼睛,一個鼻子,一張嘴。”天近傍晚,馬河在自家門口,看見老人正擇菜。她一抬頭看見他,跟他說:“褚麗買韭菜送來,晚上吃餃子!”馬河問:“她?”“有時給家裏送菜送米……”“沒說啥?”“你想她說啥?”母親反問。母親一問,馬河反而不知說啥。“她說孩子調皮,不好好學習!”馬河搬了個凳子坐在了母親對麵。馬河很煩她以孩子生病為借口。“都是離婚鬧的!你去學校問問!”“今天禮拜幾?”“我這哪是過日子?熬著!熬著你們倆有個好!”母親依然老調常談。馬河抬頭看桌上的台曆,明天是禮拜天,不用去學校!到吃飯時,母親忍不住說:“褚麗有和好的意思,你不要拒人千裏之外!難道你願意給孩子找個後爹?再說,你再找一個,不可能找丫頭片子。找個結過婚的,帶個孩子怎麼辦?找有工作的還好,沒工作,你負擔得起?”馬河這時候一般會打岔:“還是家裏的飯好吃!在外天天沒個飽飯!”“話你聽進去沒有?”母親不接他的茬,她知道跟他搭上話,他們的談話便會朝著另一個方向滑去。而她想說這個方向上的,也就是褚麗求她的事。“知道!”馬河敷衍著。“知道就好!”“我今天多吃點兒,好些天沒吃餃子了!”母親往他碗裏夾了幾個餃子說:“你瘦了……”見他再不抬頭,母親不好再說。其實,他們都想讓這事情像這一夜一樣,說過去就過去了。第二天早晨,母親遛早歸來,見馬河還賴在床上,催他起來。“想吃啥?我給你做!”“沒胃口!”“不吃早飯不好。長期下去,沒好結果,電視上說的!”“又是結果……”孩子就是他們婚姻的結果。但如今,馬河覺得這也是折磨他的結果。母親問:“咋?”“我的‘結果’不知道多高了……兩個多月沒見那小東西了!”正說話,樓下傳來小孩嘰嘰喳喳的吵鬧聲。不一會兒,門聲響起——“奶奶,奶奶!開門!”“呦,是‘結果’來了!”母親學著他剛才的話,眨眼到了門口。“奶奶,看——”孫子拿著個新玩具車在奶奶麵前晃晃。“媽,我買了麵條,中午吃涼麵,天這麼熱!”褚麗一邊說一邊往廚房走,一手拎著一籃子菜,一手提著西瓜。“馬河回來啦……”母親大聲一喊。褚麗愣了下,繼續往冰箱放菜,淡淡地問:“不是出車了嗎?”“看樣子累壞了,人瘦了不少……”褚麗往裏屋看了看。母親搶過她手裏的活計,示意她過去。她來到馬河的小房間,在那張被陽光籠罩的床上,馬河正呼呼大睡著。她倚著門,知道他在裝睡,故意跟母親說:“我以為他再不回來了呢!”他聽得真切。當褚麗再次站在門口,身邊多出一個手拿小汽車的孩子。馬河坐起來,伸伸手,眼光掠過褚麗:“兒子過來,看看長高了沒有!”孩子抬頭看了一眼褚麗,扭扭捏捏走了過去。馬河攬過兒子,在他臉上親了一口,“想爸了沒有?大汽車,我兒子將來可不能當司機……”最近,孩子好像不愛說話了。他說一句,對方總是低頭,也不說話。“考試了吧?兒子,怎麼樣?”“嗯,不好……”孩子小聲說話。“為啥不好?上課沒有好好聽,還是題目太難?”孩子又不說話了。“太調皮了吧?兒子!不聽話不行!你爸我都要聽話呢!”孩子忽然丟開汽車問他:“你怎麼不聽媽媽的話?”兒子這麼問他,是馬河沒有準備的。這種感覺是不是有點像吃了蒼蠅的感覺?他想得明白,卻說不上來。這時,再抬頭看門口,褚麗人已不在那裏了。大家坐一塊吃了頓無言的午飯。飯後,頂著太陽,母親非領著孫子出去轉轉。馬河可沒管這些,他斜躺在沙發上,一邊扇扇子,一邊看電視。褚麗洗完鍋碗也過來坐下。這是他們倆離婚後第一次安靜地相對。電視正播著小品,看著看著,他們突然一起撲哧笑起來。馬河用餘光瞟了一眼褚麗。她正極力憋住,臉也憋紅了。這讓他想起了那一次。其實,那一次距離現在已經很久。也是兩人看電視,看著看著,像這次一樣,突然不約而同笑起來。當時,褚麗在他肩膀上擂下一拳,笑他多大年紀?多大年紀也不能憋著!他微歎氣。這時,他想這麼說,卻說不上來。褚麗說:“你去學校找找老師吧!成績越來越差!”馬河說:“那麼小想讓他考多少?”這麼多年,褚麗最知道他是什麼人。他裝不在乎,一直叮囑兒子好好上學,學習好,長大不用當司機。褚麗在他額頭上點了下:“我還不知道你……”馬河來了一股勁,迎著她的手指,趁勢把褚麗拉過來抱住,臉貼臉。褚麗掙紮一下,不動了。她閉著眼,被放到床上。她感到身體越來越輕,最後,雙手捂胸。馬河迫不及待地完成了某種儀式。自從那件事,他對她的身體就總是耿耿於懷。哪怕它摸起來仍光滑而柔軟,但無法釋懷就是無法釋懷。他就是這樣的人。這些天,他也一直在想,不如再試試?也許,今天他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母親帶孫子回來,馬河正穿好衣服,準備走出屋。褚麗在收拾床單,還沒來得及整理頭發,作為過來人的母親看到了這些,心裏安慰許多。下午,無人出門。孩子在房間嗚嗚地開著小汽車興奮地又喊又叫。褚麗幫母親洗衣服。隻有馬河,無所事事,兒子開汽車就像當年自己學開車的情形。時間真快,你眨一下眼,孩子就這麼大了。陽光裹住馬河,不一會兒,上下眼皮就打起仗,他靠在沙發上大睡。孩子也停止了玩耍,在他身邊,尋找著輕鼾從哪裏發出來。一覺睡得真香。褚麗心裏卻有種不好說的感覺。她有了空閑就去想:結婚和離婚不一樣。如果,他不想複婚,就不該像剛剛這麼做。做了就說明他想。可給他打電話為啥老躲著,跟我耍心眼兒?他有了相好的,剛才隻是跟我玩玩?這些無疑都令褚麗平靜下來的心情陡轉直下。母親在旁邊看著,想說話,又怕說錯。我一定要問清楚,不能再這麼耗著,她想。晚飯後,母親依舊帶著孩子去逛夜市。時間和空間是他們的。這次,把褚麗抱上床,慢慢剝下衣服,從頭到腳打量她時,馬河是從容的。他看她的樣子,像從未見過。他盯了一會兒,閉了閉眼。然後,他把她像麻袋一樣搬過去。褚麗對這些有些反感。為了不掃興,她也沒說話。直到完事,她才乍著膽子問啥時候複婚?當時,馬河背對她吸煙:“複婚?現在不挺好!咱倆都把對方當情人,誰也管不了誰,自由!”褚麗一聽,陡轉直下的心情忽然遇上岩石。她急了,坐起來:“混蛋!”“你不願做情人?我覺得情人比老婆好!你不覺得情人比丈夫好嗎?”還是那隻蒼蠅,褚麗想,這就過不去了?又問:“你就還忘不了?”他點點頭。“你是不是找了?”馬河說:“你能找,我為啥不能?”褚麗滿臉是淚:“你一天到晚不著家,廁所壞了都找不到人修!人家好心來幫忙,你竟這樣……”她越說越傷心,哭聲越來越大。馬河心軟了,又跟自己對話:算了,算了吧。這樣好看又能幹的媳婦也沒處再找。另一個自己點了點頭。他轉身,抱住她。“明天吧!”馬河拍拍她的背,“你哭出花樣來也好,老是一、一、一!”褚麗笑了。馬河和褚麗辦完手續,去商場逛逛。一個電話攆來了。想多待兩天,被李昌明一催,沒了心思。馬河趕到車隊,李昌明看馬河的表現,就明白了。李昌明說,也好,又開玩笑:“這段時間忙完給你假期,你等於在二婚熱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