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現實的故事
關局長的門口是全小區最幹淨的。
這一天,全小區最幹淨的一個門口出現了一包垃圾。關仁撿起那包垃圾。這不就是大家過的平靜生活嗎?是的,在平靜生活開始的第一天,關仁拎著一包垃圾走到垃圾池邊上把垃圾扔了進去。這一天過得很快。這一天快要過完的時候,關仁喝起了酒。人需要安慰。特別明確的安慰又不好,它成了提醒。錢一萍偷偷地看著關仁,想到住院以後……
“你少喝點吧。”她想說。
“你是誰?”關仁沒等她說,已經先說了。
錢一萍立刻打電話給馬文武。
“老馬,老關又喝醉了。”
馬文武拎著一瓶酒登門,進門幾句話,就把關仁帶出了家。他們下車後穿過兩條巷子,拐過一個實驗小學,踏過一片草地,進入另一條巷子,然後鑽進一家酒館。稀稀落落坐著幾位正在喝酒。他們坐在靠窗的桌旁。從這裏坐著,看得見遠處的風井,以及零星的井下工人。關仁看著馬文武陶醉的狀態,難掩酸楚。他抹了抹眼睛。
“咱們喝這個。來。對了,還記得老胡嗎?”馬文武的手上翻著一本書,“以前搗了你不少亂。”
“早忘了,他現在……”
“上個月去世了。這是他給我留下的。我以為,我了解他……”
七、越來越重要的故事
“我是誰?”
“你能是誰?你是你啊。”
“你不是我,你怎麼知道?”
話說到這裏,就說不下去了。說不下去,一般都可以硬說,七彎八拐扯到別的事上去。以前,這兩人也是這麼做的,他們說了什麼別的,第二天酒醒,基本上就全忘光了。最重要的事還是沒說清楚。
“我們生活快四十年了,你了解我嗎?”
“你什麼意思?”
“你們都不了解我。”
“我們是誰?你真了解自己嗎?”
話說到這裏,也說不下去了。因為在家裏,在深夜,夫妻二人,說不下去也不好硬說,別的事彼此都太清楚了。以前,這兩人一般都是沉默一會兒,互相抱一抱,就算過去了。隻有他們知道這件事越來越重要了,隨著年齡的增長,沒什麼別的事顯得這麼重要了。
八、愛情故事
“沒有詩就沒有我就沒有酒,就沒有我夫人。”
語序有點亂了,事差不多你也聽明白了。局裏除了記得你“像夜一樣深”的酒量,一定也記得,你在形容“像海一樣深”的夫妻關係,錢一萍跟了你就是證據。那時,宣傳隊每天在批林批孔反蘇修的圈子裏循環。你出身不好,本來進不了宣傳隊。領導卻在喝了一頓酒後說,小關還是有文采的,你看牆上那些他編的大字報嘛!機關宿舍的院子裏的鳥鳴把錢一萍從昏睡中驚醒。她不知道為什麼第一個拿著臉盆毛巾牙刷朝水房走。拐彎,一串清脆的水聲,水房裏有人。“春天的流水/把我們的愛情/送到高山上/結成思念的冰雪。”她走進水房與滿臉水珠的你相遇:“待會兒,到我辦公室來一趟!”錢一萍在辦公室恢複了階級鬥爭似的臉:“剛才嘀咕什麼?”一個星期接受教育。你一言不發,錢一萍滔滔不絕。第二個星期,錢一萍又把你叫來辦公室,你進門第一句說:“還能談點別的嗎?”
九、自己的故事
父親帶著疲倦的表情出現在夢裏。一個黃昏,他搖搖晃晃地拎著一壇女兒紅走著。矮坳的四周種植著一大片防風林。我們父子向著防風林的盡頭走去。那裏有一個小葡萄園,在黃昏的光線下很紮眼。之後,我們在一個石凳上坐下,開始喝酒,壇子裏倒出來是濃稠深紅色的酒。眼前忽然黑了,當我再次回到夢裏,父親不見了。我張開眼看到妻子匍匐在另一張白色的床上的背影。
“天還不黑?”
妻子看著我。
“我說,天還沒有黑……”
我看著妻子。告訴她,我又夢見了他們。
十、道理的故事
“年輕時要是不喝酒,你能看上我嗎?”
“我喜歡詩。”
“是連著的。喜歡詩,就是喜歡酒。”
“老馬的這頓酒沒把你病治好?”
“小錢同誌,請認真回答!就是想知道。”
如果自己沒當官會怎麼樣?
“你不當官會成為一個詩人,也許很有名。可活著不一定有人把你這麼當回事。”
你想,是這麼個事。
“黑天白日總得換著來,不知道夜的黑就不知道日的白。”
你又想,是這麼個理。
十一、酒的故事之二
“葡萄酒越喝越好喝。”
馬文武似乎和我這句話說的不一樣,他看起來越喝越悶。悶也許與酒的好壞無關。剛退下來,單位頭頭並沒把他掃地出門,還讓他管著一攤子屁大的事。現在不是以前。他一擺錯位置,全局上下一片擰巴。何況,馬文武也就是一隻壁虎。頭頭不動聲色地把馬文武的管理範圍收緊。等於一根棍越來越細,平常能撐住幾十人,現在很可能人一多就會斷。馬文武想過一些辦法。最後就覺得,臭也要臭在碗裏。一個電話可以解決的事,偏要親自上門去辦,為一件事上門五六次……人家怎麼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