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厚雖然迫於父母的壓力同意續弦,但還沒有從喪妻的悲痛中真正走出來,盡管如花似玉的秀媛娶進了門,廣厚卻一直沒有跟她圓房。老太太看出了一些蛛絲馬跡,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把秀媛叫到一旁上下仔細打量,又撩開衣襟反複端詳,話到嘴邊卻無法說出口:“你們不……”秀媛冰雪聰明,早知道老太太啥意思,莞爾一笑:“您問他唄……”老太太全明白了。接下來就是老兩口對廣厚輪番進攻,當爹的曉之以理動之以情,當媽的老淚縱橫苦苦相求,廣厚慢慢地回心轉意。兩年後生下一對龍鳳胎,巧的是這對孫子女的百歲正好是爺爺的六十大壽。為慶祝錢家有後,老爺大擺宴席,親朋好友都來祝賀,老爺高興多喝了幾杯,沒等親友散去,就被家人攙扶著回屋休息了。等一家人忙前忙後送走了親友,看看老爺還睡著,就沒在意。直到半夜老太太醒來,沒聽到往常的出氣聲,推推也沒有動靜,趕緊起身點燈,見老爺臉上沒有了血色,身體已經僵硬了。老爺撒手走了,照說但凡是個男人,就應該站出來挑家過日子,但廣厚依舊是事兒不管,這倒成全了秀媛,裏裏外外操持著這個家,成了名副其實的頂梁柱。
過完年還沒出正月,土改工作隊就進了錢家莊。各種傳言時不時地往廣厚的耳朵裏灌,尤其是城裏的大舅哥正月來拜年,把聽說的東北土改那些事兒一股腦兒地道出來,聽得廣厚手心出汗渾身篩糠,急得秀媛在旁邊一個勁兒地給哥哥使眼色,不讓他往下說。打那兒以後,廣厚變得更加沉默寡言,惶惶不可終日。走在街上總覺得有人跟著他,窩在家裏又百爪撓心,晚上一遍遍查看大門關好了沒有,好像噩運隨時都會降臨到他頭上。秀媛雖然嘴上總說沒事兒,不停地安慰丈夫,其實內心裏比誰都清楚,也比誰都害怕,隻是憋在心裏不表露出來,暗中卻一直在為錢家的將來作打算。頭年秋後莊稼一上場,她就聽從哥哥的建議,不顧老太太的極力反對,把家裏雇的十來個長工和傭人都遣散了,每家分別給了一二十畝薄地。瞞著廣厚把自己積攢的私房錢,連同以娘家廠子急需倒扁兒為由從老太太那兒誆來的錢,一並送回娘家托父親保管。還找來從小跟廣厚一塊兒長大的滿囤,讓他專門盯著少爺,就怕出啥意外。
出事那天,滿囤提前跟少奶奶說好了去串親戚,回到家已是掌燈時分,兩個孩子已經睡下了。媳婦劉秀花把鍋裏留的飯菜端上桌,滿囤偏坐在炕沿上正要吃飯,聽到院子裏有小孩兒的哭聲,急忙撂下筷子出去看,隻見東家老太太領著孫子站在門口,趕緊把娘倆讓進屋。滿囤從老太太斷斷續續的話語中,聽出廣厚吃完晚飯穿了一件新棉袍,說出去走走到現在都沒回來,少奶奶村前村後找了一圈兒也沒找到。
滿囤腦袋嗡了一下,馬上想到少爺可能尋短見了。因為他按少奶奶吩咐跟著少爺的時候,不止一次地聽少爺叨咕活著真沒意思,他沒敢告訴少奶奶。滿囤來不及多想,抱起小少爺,顧不上老太太,一溜小跑兒地來到錢家。見少奶奶正抱著閨女在院子裏走溜溜兒,撂下小少爺,說了一句“快進屋別把孩子凍著,我不回來哪兒都別去!”就急匆匆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