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囤的腳傷一天天好起來,籠罩在小院兒人心頭的陰雲也逐漸消散。事情過去已經有十來天了,秀媛一想起來還是忍不住幹嘔想吐,吃飯還是沒有味兒。時至今日,秀媛並不為當初的決定後悔,為滿囤做點兒事一直是她內心的夙願,隻是沒有找到合適的機會。事後想起來,她還常常為自己當時有點兒冒失甚至出格兒的舉動感到好笑。你想啊,再怎麼說我高秀媛也是大家出來的千金,滿囤不過是一個以前給她家扛活的,當著人家老婆孩子的麵兒,誰能想到她會幹出抱著腳丫子吸膿這種事!就說你不嫌醃臢,也沒啥貪圖,秀花暈血幹不了這個事兒,你是幫人家忙,但要是遇著小心眼兒的人,你這麼幹人家還不一定樂意呢,不一定咋想呢,沒準兒就歪嘍!那才叫受累不討好,豬八戒照鏡子裏外不是人。不過話又說回來,你總說你心裏沒有滿囤,待他就像待路人,換作路人你會為他做這個嗎?還甭說路人,換作你婆婆或者秀花,你肯為她做這個嗎?答案真沒那麼簡單。也許會做,出於親情、出於禮數、或者出於其他的原因,但總不會像對滿囤一樣,想都沒想、毫不遲疑、義無反顧,就好像應當應分的。你肯為他做任何事情,而且不圖回報,都隻為他好,為他健健康康的,這不是心裏有他又是什麼!就說你沒有邪念,正大光明,不也是看著他好,為了他好,盼著他好嗎,這種感情跟兩口子又有多大的區別呢?不是夫妻,勝似夫妻!想到這兒,秀媛像懷裏揣個小兔子,心口窩撲通撲通亂跳,臉上熱乎乎的。回想起來她還是在家做閨女時有過這種感覺,嫁到錢家以後,雖然衣食無憂,但理想的生活和現實的生活之間的巨大落差,徹底埋葬了她青春的夢想,把她從一個嬌生慣養的富家千金改造成了一個出人頭地的巾幗管家,她的那些玫瑰色的夢,早已被歲月消蝕成零零散散的碎片,再也拚拾不出完整的圖形。廣厚的離世,土改的進行,對她的打擊一個接著一個,家道衰敗,形單影隻,富貴轉瞬消失,願景成為泡影。就在她對感情生活心灰意冷、一心一意贍老撫幼的時候,滿囤的頻繁出現,像縷縷輕風吹拂行將熄滅的草木灰燼,慢慢泛紅並升起青煙;像陣陣春雨滋潤即將枯萎的槁木幹枝,綠芽萌動且綻放小花。她開始欣賞並逐漸喜歡上了這個年輕力壯的小夥子,他那寬厚的胸膛足以遮風擋雨,他那健碩的臂膀定能支撐希望,幻想著有那麼一天能夠長相廝守,給孩子一個完整的家。但是,現實是殘酷的,夢想終歸是夢想,她無法跨越道德的藩籬和人性的羈絆,命中注定她要獨自承受枕冷衾寒寂寞無助的境況,那些雙棲雙宿夫唱婦隨的場景已成往事,徹底與她無緣。她深知人言可畏口舌殺人的古訓,不想在有生之年讓自己和家人沾染汙點,留下罵名。喜歡並不一定擁有,她真正需要的是心靈的慰藉,能夠站在遠處欣賞,她就已經很滿足了。
滿囤的腳傷在一天天變好,心情卻在一天天變壞。從打秀花給他換藥暈倒的那一刻起,滿囤對秀花的不滿就與日俱增,他覺得秀花不是真的暈血,而是成心不想管他。結婚都六七年了,從沒聽說過她暈血這檔子事兒,平時殺魚過年宰雞啥的滿囤沒擱過手兒,也沒帶鱗連毛兒吃啊,咋還又暈血了呢!就算你暈血是真的,你不敢換藥,那少奶奶換藥吸膿時你不錯眼珠地盯著看,端著盛膿血的碗出去時也沒斷瞅,你咋又不暈了呢!按道理說,用嘴吸膿這種事兒當大夫的都不一定願意做,隻能由家人或者由媳婦兒來做,要不咋叫一日夫妻百日恩呢!秀花啊,你也不想想,少奶奶跟咱們非親非故的,一說這腳得緊著治,步攆兒幾十裏地去拿藥,一說得擠膿,趴在那兒就用嘴嘬,你嫌醃臢,人家就不嫌醃臢?你不樂意幹的事兒,人家就樂意幹?這是人家該幹的事兒嗎!她為啥幹?不就是我以前幫人家幹過點兒活兒,人家心裏不落忍嘛!從打分浮財開始,你就橫挑鼻子豎挑眼,整天跟人家過不去,倒了兒怎麼樣,緊關急要的時候還得人家出手相助,靠你自己能行嗎!人心都是肉長的,你給人家點兒好,誰心裏沒數啊,都想著法兒報答,咱哪兒能小肚雞腸、雞聲鵝鬥的,這樣做人厚道嗎?對得起人嗎?再說了,少奶奶是啥人,你也看見了,人家坐得端行得正,不容你有半點兒邪念,咱不能總把人往歪處想!話又說回來,從打鬧別扭到現在也有幾個月了吧,你一直不跟我親熱,不親就不親,不是也過來了嗎?你願意這麼抻著咱們就抻著,反正我不會跪下來求你怎麼著,你自己看著辦,我該是啥樣兒的人還是啥樣兒的人,這個咋也改不了!別人都說滿囤傻、滿囤憨,傻咋了,憨咋了,架不住傻人有傻福,傻子有人疼。媳婦兒不管的事兒,還有少奶奶管呢,就衝吸膿這件事兒,少奶奶就不是一般人,依我說她就是天上的仙女、救命的菩薩,不光人長得好看,心眼兒還好,有菩薩心腸。別人怎麼說我不管,也管不了,我就是覺著她好,這有錯兒嗎?我也不是這山望著那山高,吃著碗裏的瞧著鍋裏的,對少奶奶我從來就沒有非分之想,你能對仙女對菩薩有非分之想嗎?隻要能夠看見她我就心滿意足了,更何況她還是我的救命恩人,這輩子報答不了,下輩子也要報答,就是給她當牛做馬,我也心甘情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