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微雨擺了擺手,道了聲“不用”,想說什麼,卻沒有直接開口。她停了停,終究隻說:“你的畫真好!寥寥幾筆,就勾勒出這樣的情景。”
“原來,雲姑娘也是懂畫的!”蘇雪凝笑了起來,燭光在她的眼中躍動,映著她姣好的麵容。
“夜歌姐姐和我怎麼說也是這個古玩鋪的主人,多少總是懂一些的。而且,有時候,我自己也會畫一些小物件。不過……蘇大小姐,你的畫,已經和你的哥哥——蘇清衡不相上下了!”
蘇雪凝眼中閃過一絲光芒,卻立刻黯淡下去,輕輕道:“是嗎……”
雲微雨見狀,心中早已明白了個大概,也不再說下去,向偏室看了看,開口道:“蘇大小姐,今夜,你就在那裏休息吧,那個房間裏有一張臥榻。”
“謝謝。雲姑娘……我可不可以多要幾盞燈,我怕黑。”
窗外,依舊是暴雨狂嵐的光景。豆大的雨點敲打在窗上,然後,化作流水蜿蜒淌下,在窗上爬出一道扭曲詭異的痕跡。
蘇雪凝合衣而臥,連燈也沒有熄去。她是那樣懼怕黑暗,即便是睡前,她也需要幾盞燈來驅散夜色,否則,她就無法安心閉上雙眸。她在臥榻上翻了個身,秀眉緊鎖,半夢半醒中,竟又聽到了那個令她心悸的聲音!
——雪凝,你不畫完這個,別想從這裏出去!
夢中,她看見了哥哥蘇清衡的臉。
——雪凝,我必需要得到族裏人的承認,把那張漫雪圖留在我們家裏,否則,我們會重新被所有蘇家的人踩在腳下!所以,讓我蓋上章,因為沒有人會相信這些畫是一個女子畫的……
蘇清衡的臉越發扭曲,連他的笑容也變得怨毒起來。他毫不理會她的哀求,一把將她推倒在畫案前的椅子上,隨後,轉身離開。門,在他身後合攏,她聽見他親自動手上鎖的聲音。那把鎖,將她閉於明媚陽光之外!
自從蘇清衡發現自己的妹妹畫技超越自己之後,便逼迫著她不停止地作畫,並蓋上自己的名章!他這麼做,隻是為了成為族中最好的畫家,有權保存那張珍貴的漫雪圖!最初,蘇雪凝是順從的。在雙親早逝的幼年,是哥哥依靠畫技,讓蘇家的人承認了他們的血統,勉強取得容身之地。她順從,因為她要報恩。
但是,偏偏有人在這個時候打開了畫室的門。在眩目的落日斜暉中,她看見了那個挺拔俊朗的男子,從前一同學畫的大師兄——顏子陵。他走到畫案前,掃視過無數堆壘在一般的畫卷,悲哀憐惜地看著眼前麵色蒼白的女子。
——雪凝,跟我走吧,不要再留在滇城了!
他向她伸出手去,她拚命想拉住,卻覺得,無論她走得多麼近,顏子陵始終離在她無法觸及的地方!
“啊!”蘇雪凝驚呼著,猛然坐了起來,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冷汗早已沾濕她額前的發。
她走到窗口,打開窗。外麵,雨已經停了,天還沒全亮,看起來,灰蒙蒙一片。清早的風混合了夏日青草和泥土的味道,拂過她的臉龐,涼嗖嗖的,叫她顫了顫。然而,想到或許已經等在城郊的顏子陵,她笑了,她帶著期盼和欣喜,笑了!
蘇雪凝急急穿好衣服,重新將那個用布層層包裹的東西藏入懷中,留下一張字條,向門外走去。
“蘇大小姐!”
剛跨出門,她就聽見有人輕聲叫她。回頭一看,卻是雲微雨和夜歌。“真不知道該如何謝你們,我……”
“蘇大小姐,不用想著如何謝我們,請你務必保重自己!”雲微雨淺笑著說道,她身邊,夜歌不言不笑,隻微一頷首以示道別。
蘇雪凝行了大禮,向遠方走去。她的臉上,帶著笑意,風雨已經過去,前方等待著她的,該是那般美好的寧靜了吧!隻要走出蘇府,走出滇城,就可以將從前的往事全部拋於腦後,甚至,當這一切從未發生過!
然而,在她身後,有兩聲輕輕的歎息,如薄霧一般散開去。
三天後,蘇府傳出消息,說是一向孱弱的大小姐蘇雪凝突然過逝。
整個滇城都目睹了這場無比隆重的葬禮。出殯的時候,沒有人看見蘇清衡,據說,他早已因突如其來的悲傷病臥在床。
人們很快遺忘了這個所謂的蘇大小姐,更不知道抬出去的,本就是一具空棺……
自那場盛大的葬禮以後,從蘇府隱秘地傳出真真假假的消息,人們紛紛得知,蘇清衡性情大變,平日裏時哭時笑,偶爾作出的畫,也大不如從前。不出一個月,他終是以一付砒霜了結了自己性命。
街頭巷口卻一直有人竊竊私語,暗自猜測蘇家兄妹是否有不可告人的關係。那些蘇清衡早先遺下的畫作,卻因了這幾分神秘,賣出了更高的價錢!其實,藏畫者賣畫者根本不需要確切的真相,他們所求,不過是那些人身死不散的幽靈——聲名。他們都寧願所有的奇才,都終結於這樣難解的傳言,好讓那些濃濃淡淡深深淺淺的墨跡迸發出一絲妖異色彩!
但是,沒有人想到,一年後,又有幾幅畫贏得了富貴人家的垂青。執筆潑墨的人,據說曾和蘇清衡求師一處。又有人說,那幅由畫技最高之人保管的漫雪圖也從敗落的蘇家輾轉到他手中。那個人的名字是——顏子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