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被一層層揭開。褪盡塵灰,也抖落百年等待的光陰。
最後一層,是絳紅重錦。揭開時,滿目清明澄澈——恰似一潭凝住的春水,襯在重錦裏,隨時就會流淌開來。
琉璃匣。
長,三寸。高,兩寸。雲紋蘭草,遍布其上。
窗外疏淡的日光照在匣上,一泓綠意悄悄退去了,整隻匣子仿佛都是透明的,隻有匣角上一點,沉著黛色,絲絲縷縷的冰碧就從那裏如霧氣般彌漫開來。
“願我來世,得菩提時,身如琉璃,內外明澈,淨無瑕穢。”一個錦衣玉袍的中年男子喃喃開口,目光一瞬不瞬地盯著琉璃匣,“不錯,是好貨色!”
這錦衣男子,正是雁陽城裏頗有名氣的人物——謝歸。他祖上本是生意人,在柳浦一帶開了個店子,專賣古器珍玩,於是,逐漸富足起來,也結交權貴,成了當地大戶。後來,朝廷南遷,見謝家權傾一方,便少不得封了謝歸一個閑職。今日他聽說,卿雲齋裏新到了批珍玩,便親自前去,幫愛女挑件陪嫁禮器。
“的確是好貨色!這隻匣子,乃是百年前古法所製,現今,古法早已失傳。不是我自誇,就連如今清衡寺裏供著的那塊玉圭,也不定有這樣的靈氣!”卿雲齋王掌櫃極小心地雙手拿起匣子,呈到謝歸麵前,“謝大人也是個行家,不妨再看看?”
謝歸接過匣子,對著日光輕轉,略微眯起眼細看。忽然,他發出一聲低沉的驚呼——那琉璃的綠仿佛是活的,時而內斂,時而清明,並容了古潭深靜與初雪晶瑩。
“大人,這琉璃匣是活的!凝而不沉,透而不媚,這般通透,就像碧水的樣子。和它比起來,其他的玉也都是死玉了。如今,古法琉璃已絕,以後,怕是再有錢也難得了。”王掌櫃麵露些許得意之色。
撫摩匣身,一陣溫潤和著些許冰涼傳上心頭,謝歸不由自主微笑起來:“這琉璃匣怎麼賣?”
“一千兩白銀。”
“那麼貴!”他詫異地看著王掌櫃。
“謝大人,這琉璃匣的來曆可不一般。我也是聽說……這先前的主人,可真真了不得!”
“這怎麼說?”
王掌櫃勾起一絲神秘的笑,湊到謝歸耳邊開口:“我也是聽說……是從前‘夕照宮’裏的人。”
“竟和夕照宮的那些人有關聯……”謝歸思忖著,暗自竊喜——這匣子真是古物,且不說靈氣四溢,就憑著來頭也值這麼多銀子!現今已是高價,日後這個琉璃匣定會價值連城!
“大人您看……這匣子……”
“要!這匣子,我買了!”謝歸將一張銀票放在桌上,推到王掌櫃麵前,正是一張銀票,清楚寫著一千兩白銀。
王掌櫃喜笑顏開,細細將琉璃匣重新包起來,開口道:“這個匣子給府上的小姐做陪嫁,真是再合適不過了!惟有府上大小姐蘭花一般的人,才和這絕世的匣子相配。大人好眼光好福氣啊!”
謝歸一笑,便捧了這層層包裹的匣子,向店外走去。
王掌櫃不敢怠慢,將他送到門外,直到看不見他身影。他剛坐回櫃台,抱了抱雙臂,一皺眉,卻是覺得天有些冷了,便預備起身關窗。
然而,他剛起身關了窗,回頭便見一個黑衣人站在門口,悄無聲息。
這黑衣人低著頭,戴著鬥笠,教他看不清麵容。
王掌櫃心生疑慮,卻也知道怠慢不得,於是強牽出笑意招呼道:“這位大人來卿雲齋是想要買古玩還是字畫?”
黑衣人冷冷道:“隨便看看。”
未待王掌櫃開口,三扇木門便齊齊關攏,眼前白光一亮,他便感到喉頭一陣涼意傳來——刹那間,黑衣人已到他身後,手臂鐵箍一般扣住他身子,一柄利劍便已架在頸上。
“大俠,萬事好商量……您別……”
黑衣人生生打斷他的碎語,開口問道:“剛才出去的人買了什麼?”
“匣子……琉璃匣……”
“果然!我問你,匣子上,可有刻一個‘泠’字?”問話間,黑衣人手中的劍,又緊了幾分。
“咳咳……這位大俠……我……我隻見到像‘冷’字似的章紋……其餘我真的不記得……昨天進的貨,今天就出手了。咳咳……我也隻是聽人說,這匣子大有來曆,從前是‘夕照宮’裏的,幾百年了,現在才流到外麵來。”
“好!好!終於被我找到了!我再問你,那個買盒子的庸人是誰?”
“是本城大戶謝家的謝歸大人……他買了去,原是做女兒陪嫁的……”
“哈哈哈!陪嫁!這碧澈琉璃匣落到不明白的庸人手中,不過是給平凡女子當個陪嫁!寧泠啊寧泠,縱然當初心高氣傲,百年後,終落得今天被人附庸風雅的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