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邊戀情 (五)
西維爾斯基到了法蘭克港便下了火車朝港口走去,因為他突然想起,他還要乘船回尼斯。他一到港口,就去找了一個他認識的漁民,漁民很高興再見到這個慷慨又大方的主顧,用裏古拉人愛吹牛的口氣保證:即使要把他送到科西嘉島去都可以,哪怕狂風把大海刮個底朝天都不怕。
這不過是一次短途的旅行,海上也沒有一點兒風浪,航行就更加容易了。西維爾斯基坐在舵旁,小船在平靜的水麵上劃動起來,平穩地駛向大海。不久後,他們便駛過了一艘艘奢華的私人遊艇,靠近了龐大的艦隊。艦船那漆黑的龐大身體,在南國陽光的照耀下,顯得那樣壯觀,看上去格外清晰分明。在“福米達波號”的甲板上,為了迎合第二天晚上的派對,已經早早掛上了一串串彩色的電燈,西維爾斯基也在這次派對的受邀之列。高大壯碩的水手們,在這龐大的艦船上,顯得像侏儒一樣弱小。軍艦上的鐵弦,煙囪,桅杆倒映在“透明”的海麵上,好像在照鏡子一樣。偶爾有軍用小艇遊梭於軍艦之間,從遠處看,就像是一隻黑色的甲殼蟲在有規則地伸展著自己的腳。艦隊後麵是空闊的海麵,跟其他的海港出口一樣,即使沒有風,海水也會有起伏的波浪。西維爾斯基所乘坐的小船隨著波浪上下蕩漾,這感覺讓他心胸開闊,西維爾斯基感到舒服極了。他們已經駛近碼頭右邊巨大的岩石,岩石上麵有一條塵土飛揚的灰色小路,再往前走是一個供士兵們操練演習的大操場。等他們繞過被海浪衝擊著的岩石,就駛入了廣闊的海麵上。
駛過港灣,海麵上吹來陣陣微風,漁民便扯起了船帆。西維爾斯基沒有回尼斯,反而讓漁民將船舵轉向了外海。
他們一直向前行駛。微波蕩漾,夕陽西沉,黃昏快要降臨了,岩石和大海都被染成了緋紅色。四周的一切都顯得平和而寂靜,卻又是那樣的浩瀚。西維爾斯基情不自禁地想:和此時環繞在自己身邊的遼闊大海相比,人生是多麼的渺小啊!突然之間,有一種感覺湧上他的心頭:他覺得自己已經擺脫了自己與他人的一切牽絆,正在走向無窮的遠方。艾爾曾夫人、羅莫拉、莫勒,所有的朋友,還有海岸上的人群,以及充斥在他們之中的狂熱、不安、無恥的自尊心和下流的情欲,此時此刻都顯得微不足道了。作為一個善於剖析自己感受和思想的人,他立刻為自己有這樣的想法而感到惶恐不安,因為他想起,自己如果是真心愛著艾爾曾夫人的話,那麼他對她的感覺是不會因為外界對她的評價和議論而改變的,也不會被外界的思想和看法所左右和攪亂,更不會因此就使她在他心目中的形象變得暗淡。相反,她的倩影應該占據在他心中最重要的位置,並且永遠都不會消失。有過這樣的先例:西維爾斯基不禁想起了他以前愛過的一個女人,這個女人後來嫁給了別人,讓傷心欲絕的西維爾斯基遠走他鄉。就是那時候,他第一次遊曆了意大利、羅馬、西西裏島和非洲海岸。但是不管去任何地方,都無法抹去他心中對所愛女人的思念。無論在佛羅倫薩和羅馬的畫廊裏,還是在遼闊的大海或是無垠的沙漠,他的眼前總是會浮現出她的倩影,仿佛她總是陪伴著他,而他也總是通過她來感受一切。那時他每走到一處,心中都會對她說“你看,這裏多美啊”,好像她也深深喜歡著他所欣賞到的那些風景。昔日的情景和今日的境況是如此不同,西維爾斯基不禁為之黯然。
這失落的情緒隻停留了片刻,廣闊而寧靜的大海又重新讓他心情愉悅起來。他們已經駛出那麼遠的距離,海岸線都已經遙遙不可見了。太陽已經沉了下去,天空中開始點綴起一顆顆閃爍的星星。喜歡在傍晚圍著小船嬉戲的海豚,用背鰭劃過海麵,不一會兒又藏入海水裏,一切又重新恢複寧靜。海麵一如既往地平靜,船帆似乎完全失去了作用。不久,月亮從山後探出了臉龐,把銀色的月光均勻地灑在海麵上,遠方那仿佛連著天邊的海水也沐浴著這皎潔如華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