啦啦站在鍾樓前,看著那上麵的指針吃力地爬動著,仿佛一具殘破不堪的身體。狂野的風吹亂她的發,讓她在夕陽下散發出一種悲愴而孤獨的氣質。她感到自己的眼眶明明開始濕潤,鼻翼也在發酸,就像是在發酵的酵母一樣,但眼淚卻落不下來。為什麼呢?她問自己。這是一種多麼奇怪的感覺,心痛卻無從表達和發泄。就如果千瘡百孔的身體被人硬是摁住了所有傷口,血液在傷口裏徘徊著,奔湧著,想要衝破阻礙,得到釋放。她的傷口不在身上,而在心裏,在內心的最深處,一塊別人都無法觸及也無法醫治的地方。
這些日子,她總是會想起以前發生的事情。想她已經年邁了的父母,已經長大了弟弟。可是搜索來去,記憶卻始終在她離開他們的那一段嘎然而止。她突然發現,自己真是絕無僅有的可憐,可憐得連回憶都不怎麼擁有。
人,是奇怪的動物,而感情是我們這種奇怪動物身上最奇怪的東西。啦啦想,我們為什麼要有高興和難過?為什麼要有習慣和依附?為什麼要有信賴和依靠?如果沒有這些東西,現在的她是不是可以活的比較輕鬆一些?
她站在風裏,望著眼前的鍾樓,曾經她和阿飛一起來過這裏,然而如今,如今之後的每個日子,這一切都不可能再發生了。她眯起眼睛看著它,感覺時光仿佛急速行駛的列車那樣穿過眼前。
那時是他第一次直麵阿飛,確切地說,應該是阿飛麵對他。他是那種給人很有壓迫感的人,表麵隨和,可是骨子裏卻強勢得讓人害怕。啦啦那個時候對自己的人生已經絕望了。她的數學老師奸汙了她,她不敢相信那是真的,她一直討好,崇敬的老師竟會做出這麼禽獸不如的事情來。她的生活毀了,她不再純潔,不再美好,晃如一塊破碎的玉,再怎麼拚補也始終是有傷痕的。她自暴自棄,封閉自己,像一個孤獨的靈魂那樣遊走於現實的邊緣。所有的人都放棄了她,包括她自己,然而,阿飛卻在某個角落裏悄悄注視著她的一舉一動。他也寂寞,他也孤獨,他的孤獨和寂寞也不為人知。終於有一天,他對她說,他要找一個“同類”,他要他的“同類”和他一起去“西華”,拋棄這裏的一切,重新開始。
啦啦一開始是不為所動的,因為她覺得沒有人可以救贖另一個人的靈魂,“救贖”、“同類”這是多麼可笑的字眼。可是,不知道為什麼,阿飛的話仿佛是一種蠱,一直一直滲入她的骨髓裏,最後,她還是動搖了,她還是被他誘惑了。她和他去了西華。
啦啦曾經問他,為什麼要選中她做他的“同類”?他回答“因為你的眼睛裏透露著桀驁不遜的狠勁!”這是阿飛對她的評價。表麵上溫馴,封閉,實際上卻隱藏著強大的爆發力。就好像是一顆定時炸彈,無論它看起來多麼沒有威脅性,到了點,它還是會釋放出足以毀滅你的能量。
那是啦啦第一次聽到有人那樣形容自己,“桀驁不遜的狠勁”,用這幾個字眼,不知道是褒揚還是貶低,但不可否認,很精準。
也許“信賴”是女人最大的弱點,在不知不覺中,啦啦還是習慣了去依賴阿飛。習慣他做她的“同類”,習慣由他來主宰和安排自己的生活。其實,這麼多年來,她都未曾真正走進他的心裏,甚至未曾走近過他,可是她不能離開他了。那是她最後的直覺。
思緒最終在阿飛死去的那個瞬間斷層。啦啦看著鍾樓,時光荏苒,往事已經離得太遙遠,再也追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