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航跨座在天決堡外的一間小閣樓裏,手中正握著一隻虎口大小的酒杯,凝神盯著窗外。
下麵的氣氛有些緊張,兩麵對峙著的分別是鎮子裏的兩大家族,許家和牛家。
許家是這座小鎮“方外”的最有名望的士紳,祖上在京裏做過大官,回來後更富澤一方,很受鄉民愛戴。
牛家則是外來的強豪,傳聞牛家爺爺輩的時候曾經是長江上有名的水賊,到了父親那輩就上岸了,到了牛二爺主持家事後,幾乎已經看不太多上輩人的影子了。隻是他們做事依舊匪氣極重,放高利貸壓迫鎮上的人不說,光是來到方外鎮後新開的賭場和妓院就讓一些正派的人很看不管。
這幾年來許家和牛家摩擦越來越多,可許家大多都是讀書人,不像牛家做的偏門生意,動起手來,占不到便宜,反倒吃了不小的虧。
前天許家的小輩在牛家的賭場路過時,被賭場的打手硬生生地架進到裏麵聚賭,輸了後,又被強行借取了不菲的高利貸,等他走出賭場的時候,連許家祖輩的祠堂都輸得一幹二淨了。
牛家的人到許家索債,許家人自然不答應,兩下推搪之下,又引起了一次大規模的鬥毆,事情影響很壞,馬上就傳到了天決堡那裏。
站在兩家人中間的炎烈就是為了調解紛爭而來,許牛兩家倒不知曉少堡主杜航也來了,正坐在上頭的閣樓裏留意著事情的進展。
“欠債還錢,天經地義……”牛二爺手下金牌打手牛五站在道路中央,敞開著衣襟,露出裏麵長滿了黑毛的胸脯,大聲說道:“這是借據,你們認不認賬?”
“十分利,利滾利,牛二爺做的好生意……”許家的族長許塵封冷冷地眼著牛二爺,“聽我家孩子說是你們強拉他進行賭錢……”
“許員外的話就說差了……”牛五插口道:“要是貴公子不願意去的話,誰敢強壓著他去?再說了,就算是去了,又怎麼會輸這麼多?”
許塵封輸人不輸陣,冷聲道:“我自家孩子,我自己知道,要不是你們用強的話,他是準備不會去那些不幹不淨的地方……”
“你說的什麼?我可聽不明白……”牛五陰陽怪氣地道:“你家二郎不願意進賭場,誰又能逼他進去?你許家的人,咱們牛家可不敢動啊……”
“哈哈!”牛家手下的打手護院都發出刺耳的哄笑聲。
“你……你……”許塵封被氣得臉色鐵青,指著牛五半天說不出話來。
而牛家的牛二爺隻是環抱著雙手,冷冷地站在後頭看著,什麼話也沒說。
“你這個逆子……”許塵封突然轉過身,一巴掌打在兒子許二郎的臉上,打得他好一個踉蹌,險些摔倒在地上。
許二郎不敢和父親爭辯,轉頭瞪著牛五,那神情,都像能把牛五給吃了一樣。
但牛五自少在江湖上行走,後歸於牛二爺門下後,多受調教,為人陰狠凶殘,豈會被他一個眼神給嚇倒。
“我說,許員外,你家裏這欠賬……”牛五舞了舞手裏的借條,得意地笑道:“該還了吧?”
許塵封臉色非常地難看,雖說曲在牛家那裏,可畢竟人家手裏拿著真憑實據,他偏過頭,把臉朝向了炎烈,哀求道:“炎總管,你看……”
炎烈是天決堡的內務總管,在天決堡方圓百星之內的大小爭紛都算是內務,今天他是被邀請過來做仲裁的。
回天決堡也有一些時日了,在西萊國屢屢受挫,倒讓一向狂妄的炎烈收斂了不少,性子上的火氣也壓得下去了一些。
他打量了許塵封一眼,知道他是那種老實巴交的讀書人,又看了看許二郎,也看不出來他跟那些成日介在賭場裏廝混的公子哥有什麼類似。
八成是牛家的人施的手腕!
炎烈笑道:“既然牛五你說你手裏有借據,能否拿過來一觀?”
牛五哪敢不給,他陪笑著把手裏的借據遞到了炎烈的手上。
“唔……”炎烈點頭道:“紋銀千兩……許員外,你家祠堂值多少?”
“這個……”許塵封還真說不出一個具體的價錢,隻得苦笑道:“家族祠堂怕是不能用錢來……還請炎總管見諒!”
炎烈笑著點了點頭:“隻是不知許員外能拿出這一千兩紋銀嗎?”
“能的,能的!”許塵封急忙點頭。
這一千兩是最初的借款,到後頭利滾利,光是從許二郎借款到他離開賭場,一千兩就變成了五千兩。
今天牛二爺過來的時候,要的可是十萬兩銀子,不要說許塵封拿不出來了,這方圓百星內的所有大家族裏怕是除了天決堡誰都拿不出。
“炎總管……”這下牛五可急了:“是十萬兩,不是一千兩,他家二郎……”
“五哥,你識字嗎?”炎烈客氣地道。
牛五搖了搖頭:“不識。”
“你不識字,想必牛二爺是認識的……”炎烈朝後頭的牛二爺瞅了一眼,牛二爺自然不敢怠慢,走了上來,拱手道:“炎總管,在下頗識得幾個字。”
“既然牛二爺認識字……”炎烈舞了舞手裏的供據,含笑道:“那可知這上頭寫的是什麼?”
“這個……”牛二爺當即明白了炎烈的用意,他頓時臉色一白:“炎總管,我逢年過節的時候可沒少孝敬堡裏,你不能……”
“你的孝敬少堡主,老夫人都看在眼裏……”炎烈緩聲道:“不過……”
“不過什麼?”牛二爺急問道。
旁邊的許塵封總算是鬆了口氣,炎烈擺明了是站在自己一邊,要不然炎烈和牛二爺聯手的話,許家隻有家敗人亡的份了。
“不過,你這一千兩變十萬兩,也太黑了一些……”炎烈嘿然道:“連咱們天決堡都做不出這樣的買賣。”
牛二爺臉上忽陰忽暗,半晌後,才慢吞吞地道:“那依炎總管的意思,應該怎麼辦?”
“我看,讓許家給你一千兩,這事就算完了……”炎烈灑然道。
“是是!”許塵封忙回頭叫道:“三子,去拿一千兩紋銀來。”
“哎!”後麵一個後生小子答應了一句,快步跑了開去。
“你給我回來……”牛二爺高聲叫道。
那後生可不會聽他的,腳步反而愈發地快了起來。
“炎總管,你不能偏向著他們啊,我可是……”牛二爺突然壓低聲音在炎烈耳邊說了一句。
“嗬!倒是沒看出來……”炎烈笑了笑,突然高聲叫道:“老徐,牛二爺說你是他幹弟弟……”
“……找死!”一條飛快地人影從旁邊的閣樓裏跳了出來,落在炎烈的旁邊,不是外人,正是天字組組長徐永。
牛二爺這回的臉色可真比死人的還要難看,他呆呆地看著徐永,半晌說不出話來。
“你幹弟弟來了,怎麼不打聲招呼?”炎烈戲謔地打量著牛二爺。
“滾你媽的……”徐永朝炎烈罵了一句,轉頭盯著牛二爺冷冷地道:“你好大的膽子,知道冒充老子的哥哥是什麼罪過嗎?”
“對……對……”牛二爺緊張得話都說不全。
“還對?”徐永突然往前走了一步,牛二爺頓時整個人都嚇得軟倒在地上。
他的那些打手護院此刻早就呼啦啦的跑光了,還剩下個牛五,正傻傻地看著徐永。
“對……對不住……”牛二爺半天才把話說全了:“我……我實在不知道徐爺在……在附近……”
“老子要不在附近的話,你是不是還打算繼續冒充下去?”徐永怒道。
“徐爺,他可打著您的招牌在鎮上橫行好幾年了……”許二郎突然說道:“強搶民女,奸淫擄掠,無惡不作……他那座窯子裏大半的女子的都是好人家的黃花閨女,都是打著您的旗號擄來的……”
“轟!”徐永不待他說完,突然身子一晃,一掌狠狠地擊在牛二爺的胸口上。
隻見他三斤重的身子高高飛飛,往後飛出了十餘丈才重重地落在地麵,口裏不住地往外吐著血沫,眼見是活不長了。
許二郎這才長出了一口惡氣,他轉過頭,眼睛看到牛五身上時,突然一伸手,指著牛五道:“還有他,有一回我見他正打著您的招牌去白吃白喝……”
徐永搓指成掌,在空中畫了一個半圓,狠狠地切向牛五,眼見快擊中牛五的左肩上的時候,牛五突然身子往左一閃,那掌擊中了他的胳膊。
“還有兩下子嘛……”徐永冷笑地身子一晃,一腳勢如雷電踹向牛五。
這回牛五可沒有那麼好的運氣了,這腳毫無分差地踹在了他的下體處,他整個人狂吼一聲,倒在對麵的牆角邊,再也站不起來了。
“行了,你們都散了吧……”炎烈把許家人都哄走後,才轉頭問徐永:“你出手太狠了,也不想想他們說的話……”
“我知道那小子說那些話的意思就是想借刀殺人……”徐永冷哼一聲道:“殺就殺了,那又怎地?反正都不是些好東西!”
炎烈苦笑著搖了搖頭。
牛二爺既然敢打著徐永的名頭出來,想必平日裏也沒有白拿徐永的旗號做壞事,隻是也不會像許二郎說的那樣離譜。
要真是那樣的話,天決堡早就收到消息了,那牛二爺還能活到現在?隻怕不用徐永親自動手,光是天決堡的“執法隊”就會讓他銷聲匿跡了。
“啪啪!”
徐永和炎烈回頭一看,見杜航拍著手從旁邊走出來,趕忙恭敬地道:“堡主!”
“嗯……”杜航點了點頭,他正想走過去看看牛二爺的屍體,突然聽到旁邊巷子裏一陣喧嘩。
三人同時回頭,隻見一名男子運著輕功,速度奇快地竄到屋頂上,他像是感應到了什麼,回過頭瞅了三人一眼,又飛速地往前奔去。
不料炎烈臉色陡然一變,徐永也極不自然地低下了頭,杜航更是喃喃道:“是他?怎麼是他?”
“羽依姑娘醒了……”嚴十指從羽依的房間裏走出來,還帶著一身的過夜酒氣。
林道藏皺了皺眉,笑道:“醒了?”
“廢話!”嚴十指瞪了他一眼,“我老嚴的醫術,一宿的工夫還醒不過來嗎?”
林道藏哈哈一笑,不以為忤,站起身一揖到底:“多謝嚴兄了!”
嚴十指也不回禮,反而把頭側到一旁,低聲自語:“這麼關心小姑娘,還說沒有貓膩,誰信呢?”
“嚴兄嘀咕什麼呢?”林道藏其實全聽到了,卻笑問道。
“沒什麼,快進去看你的美人吧……”嚴十指伸了一個懶腰:“我老嚴還要睡一個回籠覺呢。”
“嚴兄請便!”林道藏笑了笑,轉身朝羽依的房間走去。
“林先生……”林道藏一推開門,羽依便看見了他,急忙想要起身相迎,倒被林道藏快步地走過去,按住了她。
“你身子剛好,不能輕動,還是先躺著吧……”林道藏笑道。
羽依力氣哪能大過林道藏,聽到他的話又在理,便倒頭躺在了床上。
林道藏掏出折扇,搖了搖,笑道:“還習慣嗎?”
羽依愕然道:“是指住在這兒嗎?”
林道藏含笑點了點頭。
羽依見四壁上都掛著前朝的仕女畫和山水畫,在房間的左麵還有一間書房,那裏筆墨紙研兼備,在書桌的上方還放著一把瑤琴,風雅之極。
雖說和當初住在齊樂王府裏的紅樓的奢華相比要差得遠了,但這裏更讓羽依安心和舒適,隻是……
“林先生,浩兒和梅姨有消息了嗎?”羽依睜著兩顆大眼睛,希冀地看著林道藏。
他搖折扇的手一頓,苦笑道:“還沒有,正在想辦法。”
“哦……”羽依非常失望地垂下了眼簾。
在離開冷白希後,寧浩無異於是她活下去的支柱和希望,可是現如今他被強人所擄,而據林道藏的推斷,這些強人可不怕這號稱中原一龍的林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