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經常看到有些人自詡為最虔信的基督徒,但是卻最難接受有關迷途羔羊的比喻。他們始終不能理解,對於牧人來說,一隻走失的羊為何會比整個羊群還要寶貴。請看這些文字:“一個人若有一百隻羊,走失一隻,你作何想?他豈不是要將九十九隻羊丟在山上,去尋找那隻迷途的羊嗎?”這些文字閃耀著德愛的光芒,那些所謂的基督徒要是敢實話實說,他們肯定會憤然斷言這句話是極不公平的。
吉特呂德臉上露出的第一抹微笑給了我多大的安慰啊!我付出了那麼多的辛苦,從這微笑中得到了百倍的補償。因為“如果牧人找到了這隻羊,我實話告訴你們,它給牧羊人帶來的快樂,要超過其餘九十九隻從未迷失的羊。”一天早晨,吉特呂德似乎突然開竅了,對我連日來努力教給她的東西做出了反應。當我看見她那雕像般的臉龐上綻開了笑容,我的心頓時被喜悅填得滿滿的。這種快樂的感覺是我任何一個孩子的笑容都從未帶給我的。
那天是三月五日。我把這個日期記下來,就像記下一個誕生的日子。那不隻是一個笑容,而是就此換了一副長相。她的臉突然有了生機,像是豁然開朗了,就像阿爾卑斯山頂上的那道霞光。它映照著雪峰的微動,帶著最神秘的色彩,從黑暗中噴薄而出。我還聯想到貝塞斯達水池《聖經·約翰福音》第五章記載,耶路撒冷有一個水池,天使按時降臨攪動池水,水動之後,第一個下去的人無論有什麼樣的病,都可以痊愈。,天使從天而降,攪亂一池死水。看見吉特呂德的臉上突然有了天使般的表情,我狂喜不已,認為此時此刻降臨到她身上的,不僅有智慧,還有愛。於是我的心情久久無法平複,懷著感恩的心情在她美麗的額頭上落下一吻。我想,這是獻給上帝的一吻。
這種教育形式開頭最難,隻要一見成效,後麵的進步就堪稱神速了。今天我要是仔細回想一下我和她一起經曆過的道路,有時我覺得吉特呂德好像在往前飛躍,並不在乎我采用的是什麼方法了。我還記得我把重點放在事物的表象而不是種類上,比如冷熱、甜苦、軟硬、輕重……接著是動作,如遠近、舉起、交叉、倒下、打結、分散、聚合等等。沒過多久我就放棄了這些方法,幹脆直接和她交談,不管她能不能跟上我的思路。我在慢慢地誘導她,鼓勵她向我提問,什麼樣的問題都可以。我不在的時候,她的思想並沒有停止活動。因為每次再見到她時我都會有新的驚奇,感到橫亙在她和我之間的黑夜之牆變得更薄了。我在想,事情可不就應該是這樣嗎?春回大地,溫暖的春風總是要戰勝寒冷的冬天。我曾經多少次讚歎積雪融化的情景,表麵上看似依然如故,下麵卻早已消融殆盡了。因為這個,每年冬天阿梅莉總要產生錯覺,她對我說:雪總是一個樣子。看上去還厚著呢,下麵卻已經化了。突然間會一處處接連崩坍下去,露出底下的生命來。
我怕吉特呂德終日守著爐火,會像個老年人那樣,身體變得虛弱。我開始讓她到戶外去走走。可她隻有扶著我的胳膊才敢出去散步。她隻要一走出屋子就感到莫名的恐慌。早在她尚無表達能力之前我就看得出來,她從來沒有到過戶外。我在那茅舍初見她時,除了給她一點吃食保持她不死之外——我都不敢用“活”這個字眼——根本沒人過問她的生活。她從未離開過自己那片昏暗的小天地,活動範圍隻限於小屋的四壁之間。每當夏天來臨,屋門大敞著,外麵就是光明的天地。即便是這個時候,她也隻是偶爾大著膽子到門口呆上一會兒。後來她告訴我,聽見鳥兒的歌唱,她還以為那純粹是光的作用,就像她感覺到的雙手和臉頰的熱度也是來自光的溫暖一樣。何況她也沒在這個問題上糾結。在她看來,空氣變暖和就像水被爐火燒開一樣理所當然。事實上,她對什麼都不關心,也從來不去留意什麼。她完全處於麻木狀態,直到我開始照顧她為止。我還記得,當我說那些輕盈的歌聲竟是由別的生命發出的,她聽到以後萬分激動,覺得那些小生命活著的最大理由莫過於感受和抒發大自然中的歡樂——那四處洋溢著的、各種各樣的歡樂。(從那一天起,她時常會說,她像鳥兒一樣快樂。)可是,每每想到自己不能欣賞鳥兒歌唱的美麗樣子,她就又變得傷感起來了。
“世界真的像鳥兒歌唱的那麼美嗎?”她問,“為什麼別人不和我說得再明白點兒呢?為什麼您不和我說清楚呢?是不是因為我看不見,您怕我難過?您錯了。鳥兒的歌唱,我都聽在心裏,我能聽懂它們在說什麼。”
“我的吉特呂德,看得見的人,倒不如你聽得真切。”我這樣對她說,希望能夠安慰到她。
“為什麼別的動物不歌唱呢?”她又問。有時候她的問題會超出我的意料,讓我答不上來,顯得有些狼狽。她總是迫使我去思考那些原先我未經考慮就直接接受了的事情。於是,我生平第一次意識到,越是接近大地的動物越沉重,也越悲苦。我努力想讓她明白這一點,向她談起鬆鼠和鬆鼠的遊戲。
她又問我:是不是隻有鳥兒才會飛。
“蝴蝶也會飛。”我回答。
“蝴蝶會唱歌嗎?”
“它們有另一種表達快樂的方式,”我說,“它們用鮮豔的顏色把快樂寫在翅膀上……”於是,我對她描述了蝴蝶是多麼的五彩繽紛。
2月28日
為了教吉特呂德,我不得不學起了盲文。但是沒過多久,她讀起盲文來就比我快多了。我辨認那些字很吃力,總想用眼睛看,不習慣用手摸。不過,現在我有了幫手,不隻是我一個人教她了。剛開始我很高興,因為我在鄉間有很多事情要做。這一帶的居民又住得極為分散,我去訪問窮人、給人看病往往要走很長一段路。正在這時,雅克在洛桑進修完神學院的功課,聖誕節回家來度假。他滑冰的時候不知怎麼摔了一跤,把胳膊給摔骨折了。我馬上把馬爾丹先生請了來。雅克的傷勢並不嚴重,在沒有外科醫生的幫助下,馬爾丹輕輕鬆鬆地就幫他把骨頭複位了。
雅克需要在家裏靜養一段時間。在這以前,雅克從沒正眼看過吉特呂德。現在他突然變得主動起來,興趣盎然地要代替我教她讀書。在他為期三周的養傷時間裏,一直都在幫我做這件事。可正是在這短短的三周裏,吉特呂德有了很大的進步。她的頭腦昨天還處在懵懂狀態,剛一邁出最初的幾步,幾乎還沒有學會走路,就開始大步奔跑起來。她沒費多少工夫就能夠組織思想、表情達意,還能根據所學把看到的東西形象地表達出來。她的表述非常敏捷,用詞也十分準確,我為此而讚歎不已。她有自己的形象思維,總能超出我們的意料。她能利用自己觸摸過和感受過的東西去解釋那些不曾直接接觸的東西,就像在用遙感器測量物體之間的距離。
教育的最初幾個階段,我認為沒有必要在這裏一一贅述了,這在所有針對盲人的教育中都是大同小異的。我想,對於每個導師來說,都會遇到色彩這道難關。(說到這裏,我要指出的是,《聖經》裏沒有一處談到顏色。)我不知道別人是如何處理的,我先是和她說,光線穿過三棱鏡能分離出七種顏色,那便是彩虹的顏色。但是這樣一來,色彩和光線的概念在她頭腦裏就變得混淆不清了。我意識到單憑想像力,她實在難以把色度和色調區分開來,後者我猜是畫家的說法。對她來說,最難理解的是每種色彩還有深淺濃淡之分,不同色彩混在一起還能調配出無窮多的色彩。她對這件事非常好奇,經常會來到這個話題上。
這時,恰好我有機會帶她去納沙泰爾聽了一場音樂會。我可以借助每種樂器在交響曲中的作用來探討色彩的問題。我讓吉特呂德注意區分銅管樂器、弦樂器和木管樂器的不同音色,留意每件樂器能以高低不同的強度發出從低到高的所有音階,從而組成樂曲的整個音域。我讓她也這樣去想像大自然中的色彩:紅和橙色就像是圓號和長號,黃和綠相當於小提琴、大提琴和低音提琴,玫瑰色和藍色則可以用長笛、單簧管和雙簧管來比喻。她聽了非常開心,心中的疑惑終於不見了。
“那該有多美啊!”她不停地念叨著。
接著,她突然又問:“那白色是什麼樣的呢?我想不出白色像什麼……”
我立刻意識到,我的比喻是多麼經不起推敲。
“白色,”我還是盡量解釋道,“白色是高音的極致,是所有音調交融在一起。同樣道理,黑色是低音的極致。”這種解釋,別說是她了,就連我自己也不甚滿意。同時她也使我注意到,不管是木管樂器、銅管樂器還是弦樂器,演奏到高音和低音時還是有所不同,可以分辨出來。曾經有多少回,我就這樣被問得無話可說,隻好保持沉默,心中惶惶然地搜尋著可以應付她的比喻。
“有了!”我終於對她說,“你就把白色想像成最純潔的東西,沒有任何色彩,隻有光而已。而黑色剛好相反,黑色是所有顏色堆在一塊,直到完全看不到光為止……”
我在此提到這段對話,隻是為了舉個例子,用來說明我經常碰到這類難題。吉特呂德有一個優點,她從來都不會不懂裝懂。不像有些人,腦子裏滿是不準確或者錯誤的東西,隨便說點什麼都漏洞百出。她隻要對一個概念沒弄清楚,就會覺得不安和苦惱。
我上麵說的這個故事,後來給我帶來了好多麻煩。光線和熱量的概念在她的頭腦裏緊密相連,這就為區分它們增加了不小的難度,我費了好大的勁才成功。
就這樣,在對她不斷的教學過程中,我獲得了這樣的感悟:視覺世界和聽覺世界是那樣的不同,在這兩個世界之間不可能存有完美的比喻。
2月29日
我光顧著比喻,還不曾提及吉特呂德聽完納沙泰爾音樂會後的喜悅心情。那天的曲目恰巧是《田園交響曲》。我之所以說“恰巧”,是因為在所有我想讓她聽到的曲目之中,沒有哪部作品比這一個更理想了。在我們離開音樂廳之後的好長一段時間裏,吉特呂德還深深地沉醉其中,深思出竅。
“你們看到的一切,真的和這一樣美嗎?”她終於問出聲來。
“親愛的,和什麼一樣美?”
“就像《溪畔景色》那樣。”
我沒有立即作答。我在想,這種用語言難以描繪的和諧樂章,它所表現的並不是現實世界,而是理想的國度。在那裏沒有痛苦,亦沒有罪惡。直到現在,我還不曾鼓起勇氣跟吉特呂德說到痛苦、罪惡和死亡。
“眼睛看得到世界的人,看不到自己的幸福。”最後,我如是回答。
“我的眼睛看不見東西,”她立刻大聲說道,“但是我聽得到幸福。”
她一邊走,一邊緊緊地偎依著我,像個小孩子一樣把自己掛在我的胳膊上。
“牧師,您能感覺到我有多幸福嗎?不,不,我這麼說並不是為了討您喜歡。您看看我,看我說的是不是真話。您從我的臉上不是就能看出來嗎?而我,從聲音中就能聽出來。您記得嗎,有一天,阿姨(她這樣稱呼我妻子)怪您什麼事也不知道幫她做。事後我問您,您說您沒哭,我馬上就喊了出來:‘牧師,您說謊!’哦!我立刻就從您的聲音裏感覺到了。您沒對我說真話。我不用摸您的臉就知道您哭過了。”
然後她又大聲重複了一遍:“是的,我都不用去摸您的臉。”這話使我臉紅了,我們還在城裏走著,路人紛紛回頭打量我們。可她還是接著往下說:
“所以嘛,您不應該故意說謊話騙我。首先,欺騙一個瞎子是多麼怯懦的行為啊……而且您也騙不到我的,”她笑了,又問,“告訴我,牧師,您沒有不幸福吧?”
我捉住她的手,將它放在我的唇邊。雖則無言,卻像是在承認我的一部分幸福來自於她。隨後我回答說:“是的,吉特呂德,我沒有不幸福。我怎麼會不幸福呢?”
“可是,您為什麼會哭呢?”
“有時候我會哭。”
“自從我說到的那次以後,您還哭過沒有?”
“沒有,後來我沒哭過。”
“您是不想再哭了嗎?”
“不想,吉特呂德。”
“那麼您說……那次以後,您有沒有想過再對我說謊?”
“沒有,親愛的孩子。”
“您能向我保證,永遠不會再對我說謊嗎?”
“我保證。”
“那好!現在就請您告訴我,我長得漂不漂亮?”
聽到這個突如其來的問題,我一下就愣住了。要知道,直到那天之前,我一直不願意去注意吉特呂德那無可否認的美麗。再說了,我認為讓她知道這件事是沒有必要的。
“你為什麼想知道這個呢?”我沒回答,反問她。
“這是我的一樁心事,”她回答說,“我很想知道我是不是……您是怎麼說的……在交響曲中會不會不太和諧。牧師,這件事,我除了問您以外,還能問誰呢?”
“牧師不會去關心人的相貌美或不美。”我還在回避這個問題。
“為什麼會這樣?”
“因為他們看重的是靈魂的美。”
“您這麼說,不就是想讓我明白我長得醜唄。”她說著,撒嬌地嘟起小嘴。看到她這個模樣,我忍不住大聲說:
“吉特呂德,要知道你長得很美。”
她不說話了,神態變得十分嚴肅。她保持著這種表情,直到回到家裏。
我們剛一進家門,阿梅莉就想方設法地讓我明白,她不讚成我這樣安排一天的時間。她本來早點跟我談的,可她放任我和吉特呂德出門了。事前不吭聲,然後保留事後責備的權利。而且,即便是責備的話她也不直接說出來,而是采取緘默的方式來表達她的不滿。她既然已經知道我帶吉特呂德去聽音樂會了,我們回來後,問一問我們聽了些什麼,這不是很自然的事嗎?哪怕是讓這孩子感受到別人對她的一點點關心,難道不會讓她更快樂嗎?更何況,阿梅莉也不是完全不出聲,她在裝模作樣地說些旁的事情。等到晚上孩子們都睡下了,我把她拉到一邊,嚴厲地問她:
“我帶吉特呂德去聽音樂會,你生氣了?”
“你對家裏人都沒像對她這樣呢。”
看來,這還是一樣的怨懟,一樣的拒絕領悟。要知道,應該為之慶祝的是遠道而歸的浪子,而不是那些時常相伴左右的孩子。還讓我感到難過的是,她根本沒想過吉特呂德是個身體有疾患的孩子。除了這點照顧之外,她還能得到什麼呢。平時我俗務纏身,很少有可以自由支配的時間。而且阿梅莉明知道我們的孩子要麼有功課要做,要麼有事脫不開身。她自己對音樂也不感興趣,就算是音樂送上門來,她也不會去聽上一聽。她的責備是多麼不公道啊。
阿梅莉居然當著吉特呂德的麵對我說出這些話,這讓我加倍地難過。當時我雖然把她拉到了一邊,但她故意提高嗓門,非要讓吉特呂德聽見不可。除卻傷心,我感到更多的是憤怒。過了一會,待阿梅莉走開之後,我來到吉特呂德麵前,拉起她纖弱的小手,貼在我的臉上:
“你摸摸!這回我沒哭。”
“不,這回輪到我哭了。”她說著,勉強朝我笑了笑。我驀地發現,那張向我抬起的美麗小臉上滿是淚水。
3月8日
我惟一能做的讓阿梅莉喜歡的事,就是不去做她不喜歡的事。她能接受的表達愛的方式是完全消極的。她無法意識到,我的生活被她限製到何等狹窄的境地。唉!要是她讓我做一件難辦的事,那該多好啊!哪怕是為她赴湯蹈火,我也甘之如飴!但是她討厭一切不循規蹈矩的做法。在她看來,生活的進步無非在於日子一天一天周而複始,無數的今天累加到昨天上。她不願意、甚至無法接受我的身上出現新的品德,也不讚同我在已有的品德基礎上有所完善。如果看到有人想努力衝破樊籬,在基督教義中讀出一點別的意味,她即使不直接說出自己的不讚成,也會懷著極度不安的心情。
阿梅莉托付給我一件事情,讓我在去納沙泰爾時順便去縫紉用品商店結一下賬,再給她帶一盒線團回來。我承認把這事給忘了個一幹二淨。但事後我比她還生自己的氣呢,尤其我臨走時還信誓旦旦地向她保證絕不會忘。我也明白“小事辦不好,大事也不牢靠”的道理,就怕她因為我的一次疏忽得出這樣的結論。在這件事上我活該挨說,我也心甘情願聽她罵上幾句。可是,心中的怨恨往往比明確的指責還要嚴厲:啊!如果我能夠隻看見實際的痛苦,不用去傾聽人們思想中幽靈和魔鬼的聲音,那麼生活該多麼美好,苦難也會變得更容易承受……我隨手寫下這段話,這可以作為一場布道的主題了(《馬太福音》第十二章第二十九節:“無須不安”)。我在這裏要記述的是吉特呂德心智的發展過程。我還是回到正題上來吧。
我希望可以一步一步記錄下全過程,而且前麵已經說了很多的細節。但是因為我時間有限,無法把每個階段都細細道來,今天也就很難把整個過程準確地串聯起來。我沿著故事的思路,首先講到了吉特呂德的思考,以及我與她之間的談話——這都是近來的事。讀到此處,人們必然會感到奇怪,為何在這麼短的時間裏,她就能那樣準確地表達自己,還能進行頗為聰明的推理呢。她的進步確實神速。我提供給她的知識內容,隻要在她智力可接受的範圍內,她都能夠吸收消化,轉化成她自己的東西。她讓我驚歎。她經常超越我的思想,走在我的前麵,每次談話都讓我覺得她進步非凡,與前次判若兩人。
才短短幾個月的時間,她的智力一點都不像曾經沉睡過那麼多年的樣子。她在智慧方麵已經超過大多數同齡少女。少女們總是容易受到外麵世界的幹擾,把注意力轉移到一些無聊的瑣事上麵。除此之外,我覺得她的實際年齡應該要比我們估計的大一些。似乎她還把雙目失明這一不利因素轉化成了有利因素,以至於讓我產生了懷疑——在很多方麵,眼疾對她來說會不會是一種優勢?在輔導她學習的過程中,我不禁把她和夏洛特相比較。夏洛特會因為空中飛過一隻小蒼蠅而開小差,每當此時我便會想:“要是她的眼睛也看不見,聽我講話肯定會更專心的!”
不消說,吉特呂德有很強烈的閱讀欲望。但我為了盡量跟得上她的思想,倒寧願她少讀一些,至少不要在我麵前讀得太多——這主要是指《聖經》。這對於一個基督徒來說有點反常,我以後會解釋的。在談及這個重大問題之前,我想先說一件有關音樂的小事。在我的印象裏,這件事是在納沙泰爾音樂會不久後發生的。
是的,那場音樂會的時間,我想應該是在雅克回家過暑假的三個星期前。在那段時間裏,我不止一次帶吉特呂德去過我們的鄉村小教堂。我讓她坐在小風琴前。這架風琴平時由德·拉·M小姐演奏,目前吉特呂德就住在她家裏。而在當時,路易絲·德·拉·M還沒開始給她上音樂課。我雖然喜歡音樂,卻不是內行。當我和她肩並肩坐到鍵盤前麵的時候,我知道自己沒有能力教她什麼。
“不,讓我自己來吧,”她摸了幾下琴鍵,對我說,“我想自己試一試。”
我最好不要留在她身邊,畢竟在小教堂裏與她共處一室不大妥當。一來要對這個神聖的地方表現出敬意,二來也怕引起流言蜚語。盡管我平時是不去理會外麵的傳言的,但這不單是我一個人的事,還關乎她的聲譽。我每次出門走訪都會把她帶上,讓她一個人在教堂裏呆上幾個小時,等我回來時再去接她。直到傍晚時分,她還在耐心地學琴,聚精會神地尋找著每一個動人的和聲。她時常會為了一個和諧的音節的出現而欣喜不已,久久地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