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誤落月上
月上穀還是勝過了重火宮。上官透剛一下來,仲濤便開始跟他勾肩搭背地恭喜,裘紅袖也是喜出望外地說一品透不賴嘛。唯有雪芝,看都不看他一眼,直接跑向穆遠。上官透欲言又止,隻有默默跟過去。
穆遠受傷不輕。平時他受了傷,能忍的,他一定會忍住不去碰傷口。這一回,他一直靠在房簷下,捂著腹部,麵色蒼白。護法們扶著他離開,雪芝跟在後麵一直喊穆遠哥。隔了很久,穆遠才慢慢回頭,看了一眼雪芝,低聲道:“少宮主……對不起。”
這是穆遠人生中第一次戰敗,挫敗的不光是自己的驕傲,還連帶了重火宮。前幾個時辰,雪芝還在想離開重火宮真好,但這一刻,她比任何時候都希望能留下來。她在人群後大聲道:“穆遠哥!不要擔心,我們還有時間!混月劍掉下去,還有爹爹的蓮神九式!下一回扳回來便可以……”
但是,後麵有人悄聲道:“可憐的小丫頭,蓮神九式去年比武剛一結束便落榜了都不知道。”
這句話卻被重雪芝聽見。她立馬回頭:“胡說八道!”
那人不願惹禍上身,匆匆跑了。雪芝卻失了心般衝到武籍榜旁,發現第一名赫然寫著:峨眉派《涅槃功》。因為武籍概念過廣,不論正邪均可上榜,眾說紛紜,所以這個榜的結果不光是由大會決定的,更多會考慮民眾意見。即便重蓮隻在十五歲參加過兵器譜,並以《蓮神九式》壓倒獲勝,一改兵器譜曆史,之後再沒參加,也無人敢挑戰。直到重蓮去世後三年,華山掌門豐城才前來挑戰,打破這個僵局。重蓮已死,《蓮神九式》後繼無人,自然無人響應。因此,各大門派為了爭奪榜首,這幾年都在明爭暗鬥,相當激烈。兵器譜大會規定,連續五年挑戰沒有回應,自動下榜。豐城在近三年挑戰《蓮神九式》,即便沒有回應,榜首也應該再過兩年才能換下去。可是,雪芝一行行看下來,到第二名,武當派《龍華拳》,第三名,少林寺《十八手羅漢神打》,第四名,第五名,第六名,第七名……一字字認真地讀了,甚至到第十二名,重火宮《赤炎神功》,第十九名重火宮《天啟神龍爪》,到第一百名後的不知名小門派和三流武籍,都始終沒有找到“蓮神九式”四個字。
重雪芝並不在意這兵器譜,也不在意較量的結果。隻是,在重九枝譜寫蓮翼後,重蓮是唯一一個練成《蓮神九式》的人。她隻是無法忍受,自己一生中最崇拜的人,武林中該被人們世代歌頌的神話,才去世不到七年,便這樣開始被人遺忘,被不明不白地從曆史上抹去。
曾經不止一次聽人偷偷議論過,沒有重蓮的重火宮,什麼都不是。
如今,她親眼目睹重火宮的沒落,卻無能為力。
雪芝撲過去,把黃榜撕得粉碎,跪在地上,淚水奪眶而出。隻是,所有人都在觀看少林和峨眉的對決,無人留心這個小小的角落。過了許久,白絨靴停在她麵前。她無力氣抬頭,隻麵無表情地看著前方。那人在她麵前跪下來,停了停,才扶著她的肩,低聲道:“芝兒,對不起,方才是我太衝動……”
“你不要再裝模作樣!”雪芝躲開他,搖晃著站起來,“你打敗了穆遠,贏了重火宮,心裏得意得很吧!若不是我爹爹不在了,重火宮也不會任人宰割!”
“我沒有這麼想。”上官透連忙上前一步,“你要相信我,我沒有這麼想!”
“口口聲聲說是我大哥,到關鍵時刻,什麼真麵目都露出來了!”
“我向你發誓,以後任何比武,隻要你不允許,我都不會參加。”
“說了有什麼用?穆遠哥都被你傷成了那樣!”憤怒完全淹沒了雪芝的理智,“自從那次那件惡心的事發生過後,你便變得越來越令人討厭!到現在,我連看都不想看到你!”
上官透瞠目看著她,根本無法對她說出的話做出反應。霎時冷風拂葉,看到他連藏都藏不住的悲傷神情後,雪芝後悔了,她試圖開口道歉,往前走一步:“我……”卻看見他的頭垂下來,剩下的話被突然壓下的雙唇堵住。
雪芝猛地推開他,滿眼的不可置信,她原本便沒站穩,這下更是險些摔倒,踉蹌著後退兩步。上官透卻將她推到身後的告示石牆上,側低下頭瘋狂地吻她,吸吮她的唇,撬開後深入交纏。雪芝腦中一陣嗡鳴,嗚嗚呻吟兩聲,掙紮著想要退開,卻被他摟腰壓住,完全動彈不得,隻得在他胸前使勁捶了幾下。上官透這才像被潑了冷水般,漸漸鬆開她。雪芝從他懷中脫離,毫不留情地給了他一個耳光,掉頭便走。
上官透白皙的臉上很快浮起紅印。但他甚至沒有碰臉頰,隻靠在牆上發呆。擂台上激烈的比武,擂台下驚天的呼聲,都完全入不了他的耳。他捂著自己的腦袋,痛苦地閉上眼睛。
他到底在做什麼……
他雖情史混亂,卻不曾逼迫非禮過女子,也素來瞧不起這樣的人。但是,他都對芝兒做些了什麼……
雪芝跑到少林寺大門外麵,抱腿蹲在地上,縮成一團,渾身發抖。就算反應再遲鈍,她也知道上官透做的事是什麼意思。這樣對她,和那些他一視同仁的女人有何區別?
雪芝原本就很難過,這會兒更加委屈。
也是從這一刻起,上官透鏟掉林軒鳳,“榮升”雪芝最討厭的人排行榜第二名,位居林奉紫之下。
之後幾日,雪芝都一直住在山下的客棧。上官透知道她的蹤跡,卻不敢再靠近。隨後,兵器譜大會最後一日到來。
由於武籍比武上不能用武器,所以,擅長指法、拳法的少林、峨眉一直頗有優勢。擂台上,武當和峨眉剛鬥出個結果,釋炎宣布峨眉獲勝的消息,一個火紅的身影便跳上了擂台。
雪芝兩手空空,站在擂台另一邊,朝著慈忍師太用力一抱拳:“重火宮重雪芝,請師太賜教。”
在場的人都詫異地看著她,包括上官透等人。慈忍師太道:“重施主已被重火宮逐出門派,並無參賽資格。”
“那麼,師太拿出我為重火宮逐出硬證無虛後,我立刻下擂台。”
慈忍師太往四處看看,無人出來說話。重火宮的人前一日戰後便離開了少林寺。雪芝便是挑了這個時候來此挑戰。慈忍師太道:“既然如此,請。”
這時,上官透往前走了一步,想上去把雪芝綁走。裘紅袖卻攔住他:“既然妹子要上去打,肯定是經過深思熟慮的,你要是去阻止她,說不定她會討厭你哦。”上官透站定不動。
上擂台的人可以使用任何招式,包括配有兵器的,不過必須赤手空拳,最後使用次數最多的招式為上榜招式。雪芝一出手便施展赤炎神功,慈忍師太以涅槃功回應。二人都是習慣使用同一招式的老頑固,硬碰硬的結果,絕對是功力強的人獲勝。才出手不到十招,雪芝便明顯落了下風,被逼得連連後退,左躲右閃。
仲濤無奈道:“慈忍師太是上一次替峨眉拿下第一稱號的人,妹子怎可能打得過她?”
慈忍師太攻其無備,出其不意,招式冰雹般鋪天蓋地,砸向雪芝。雪芝接招接得吃力,無論力道、修煉還是輕功,都輸了對方不止一點,更不要提還擊。不過多時,她的肩部被慈忍師太一掌擊中,整個人重重後滑數步,但忍住沒有叫出聲。慈忍師太想速戰速決,雪芝還沒站穩,她便步步緊逼,又一拳上去。雪芝不幸地又沒躲過,連跌幾步,幾乎掉下擂台。眼見慈忍師太準備致命一擊,雪芝忽然一口咬住她的胳膊。隻聽見慈忍師太慘叫一聲,雪芝連續攻擊她的小腹。
上官透緊張道:“芝兒,好樣的。”
可惜好景不長,這兩下雖疼,對慈忍師太這等高人而言,不過搔癢。短暫的停頓後,她一個倒踩蓮踢中雪芝的小腿。雪芝吃痛跪下去,便爬不起來,隻好跪在地上和她交手。接著,手臂、大腿、胸口均被擊中,雪芝悶哼數聲,最後被重重摔出,頭撞上了擂台的柱子。十幾米高的擂台上,她半個身子便這麼伸出去。底下的人也紛紛抽氣。雪芝抓住木柱,勉強站起來。慈忍師太道:“重施主,可以不打了吧?”
雪芝又一次撲過去,撞在她身上。慈忍師太連跌兩步,嚇得不敢動手。雪芝閉著眼睛,大聲道:“你們都是卑鄙小人!我爹爹去世,你們便隨便把《蓮神九式》的榜位取消,我不服!我不服!!”
慈忍師太道:“《蓮神九式》是天下最滅絕人性的邪功,當年各大門派都因顧忌重蓮的實力,唯恐他禍害天下,勉為其難,將之列入兵器譜,實際上不論對重蓮,還是對這本秘籍,武林都是口服心不服。望重施主冷靜下來,好生想想。”
“你胡說!我爹爹何時禍害天下了?!”雪芝又一口咬住她的手臂,死也不放。
慈忍師太在她前身後背拳打腳踢,她原本受了傷,再也承受不了這樣的攻擊,鮮血從牙縫中流出,也不知道是她的,還是對手的。最後她終於堅持不住,被重重擊倒在擂台上。良久,她都不曾站起。慈忍師太擦拭手臂上的血,冷冷道:“重雪芝已經喪心病狂,這比武不能繼續下去。”
釋炎正準備宣布比武結果,雪芝忽然沙啞著嗓子道:“還……還沒結束……”說罷,雙手發抖地按住台麵,顫顫巍巍站起來,跛腳走了幾步,終於忍不住,口吐鮮血。
“芝兒!”上官透在底下急切喚道,“不要打了,下來!”
雪芝試圖挪開按住胸口的手數次,才順利將之舉過頭頂,做出備戰的姿勢。慈忍師太於心不忍,閉著眼,又一拳將她擊倒。她緊緊皺眉,咯出一大口血:“雄鷹曾盤踞天下,百鳥朝臣,獨立激昂。不料羽翼脫落,草中狸鼠亦為患。你、你們都在胡說……重火宮,是千古名門;重蓮,是千秋人物……誰都改變不了,誰都……改變不了……”
這時,上官透足下一點,順著擂台邊緣躍上去,用披風將雪芝裹在裏麵,轉身跳下擂台。雪芝眯著眼,抬頭看向抱著自己的人。她看不到他的臉頰,隻看得到瘦削的下頜。她眼前一片模糊,稍微不留神,便以為是重蓮。她雙手穿過他的腋下,哆嗦著抱住他的背:“爹爹,芝兒就知道你沒事……芝兒好想你……”半閉的眼睛有些濕潤,眼淚卻固執地不肯掉下來。上官透連話都不敢說,隻是牢牢抱住她,往外走去。
“上官穀主。”釋炎在後方喚道,“重施主受傷不輕,這樣貿然下山,恐怕會加重傷勢,便讓她在本寺修養吧。”
上官透點點頭,跟一些少林弟子,把她送到客房內。不一會兒,裘紅袖和仲濤也跟著進來,說著便去寺中替她抓藥,讓上官透在旁邊守著。待他們出去,上官透把雪芝平放在床上,撥開她額前的劉海,見她灰頭土臉的,嘴角還有未幹的血跡,更是說不出的心疼,卻不敢碰其餘地方。外麵的比武還在繼續,雪芝已經陷入半昏迷狀態,隻能依稀聽到一些聲音,還有淺淺的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