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意外來客
穆遠有些莫名,但還是留下來。到了晚上才知道,原來是因為雪芝和仲濤沒有話題,裘紅袖忙著酒館裏的事,上官透又不在,她一個人無聊,便跑到他那裏玩。夜晚,龍樓月宇,芙蓉絲帳,悠揚的篪聲從淩虛高樓飄出。屋內,雪芝一頭撞進床褥,肆無忌憚地翻了幾個滾:“這一回在外麵待的時間,似乎是最長的。”
“雪芝確實有一段時間不曾回去。”
她不知糾正了他多少次,才令他在私底下喚她“雪芝”。聽他總算叫對一次,她心情很是不錯:“正因如此,我才發現穆遠哥是一個好人。”
穆遠抬頭看看雪芝,她的長發絲般散在床鋪上,小小的下巴不顧形象地指著床帳。果然她怎麼都不會變,不管在外有多像個淑女。穆遠笑了笑,隻是嗯了一聲。雪芝坐起來:“咦?你都不問問,我為何覺得你好嗎?”
“你覺得好便已足夠。”穆遠坐在燈下翻書,便再也不多話。
雪芝撐著下巴,死死盯了他許久,發現他還是無悰托詩譴,全神貫注得很,終於放棄,百無聊賴地跳下床,左兜右逛,轉得人心煩。實際穆遠翻了很多頁書,卻一個字也沒有看進去。他覺得不對,試圖聚精會神,卻不見成效。原本他這麼做,隻是為了讓雪芝覺得無聊,安心回屋睡覺。誰知雪芝愣不肯走,還繞到他身後,掃幾眼他的書,嘖嘖兩聲,繼續轉。不過,穆遠的耐心好,整個重火宮的人都知道;雪芝耐心不好,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所以,最先沉不住氣的還是雪芝:“穆遠哥,你幾時才看完書?”
“我也不知。”穆遠放下書,抬頭道,“有事嗎?”
“沒啊,就是想跟你聊聊。”
“聊什麼?”
雪芝後悔了。早知道穆遠多日不見,都還是這德行,她寧可強迫林奉紫留下來——穆遠冷冰冰的,昭君姐姐不知道比他好玩多少倍,雖然有時好玩過了頭。想到這裏,她又想起上官透望著她的那柔情滿滿的眼神,那一聲聲帶著寵溺意味的“芝兒”,害羞得幾次想要鑽到牆角裏去。她實在心情太好,抽掉穆遠的書,撐著下巴道:“穆遠哥今年多大了?”
“虛歲廿二。”
“可有考慮過成親?”
“不曾。”
“那,可有覺得什麼女孩子很漂亮?”
“問這個做什麼?”
“有一個姑娘出身名門,天仙般漂亮,全天下的男子都想娶她,真可謂豔壓群芳。而且,她待字閨中,卻不像自古禍水紅顏那樣命途多舛。穆遠哥知道我在說誰嗎?”
“是你自己嗎?”
“原來在你心中,我的武功不怎麼高。”
“那你說的,可是林奉紫?”
“聰明!”雪芝一臉不厚道的微笑,“你覺得奉紫如何?”
“還行。”
“嗯嗯,然後呢?”
“然後?”
雪芝沉默了好一陣子,直接放棄。她看得出林奉紫對穆遠有意,穆遠卻是個冰雕加木頭。她起身道:“罷了罷了,以後再說。我才想起在鴻靈觀找到一個手卷,這便去拿來,我們來研究研究。”
“好。”
雪芝一溜煙回到自己房間。但是,打開包裹,發現手卷已不見蹤影。而此時軒窗大敞,顯然有人來過。
暝色罩林壑,狂風呼嘯,搖撼大樹。鬼哭神嚎中,暗夜成牢籠,禁錮了整個蘇州。這般中宵,雪芝的房間有巨大變動,她和穆遠竟然毫不知情。背包裏有《水紋劍訣》的劍譜、一堆重火宮釀製的療傷聖藥和光玉露,還有一把上好的匕首……可是,這人卻什麼都沒有帶走,除了那本手卷。那本手卷不過是撕了一半的傳記,究竟是何許人物,竟可以在他們毫不知情的情況下,把那本手卷拿走?裏麵究竟有何等秘密,會令這樣的高人如此急切?她並無時間多慮。回到穆遠房間,雪芝交代了房裏發生的事。穆遠二話不說,提起紫鸞劍,破窗而出。雪芝見狀,也回房拿武器。
但,她剛站在門前,便有一把劍刺破房門,捅向她。雪芝大驚,連忙閃躲。那劍連刺數次,速度快得驚人,卻未發出一點聲音。隻見劍法變幻莫測,在門上刺了幾百個洞,即便雪芝退到牆後,它都破牆而出。牆上隻有孔,沒有縫。雪芝不曾見過這樣的武功,也是頭一次如此沒有自信,不敢進去和那人交手。很快她也發現,當她離牆遠一些時,那把劍依然毫無章法地往牆上刺孔,好像持劍之人早已瘋癲,無心與人交戰。洞多了以後,那個人的臉便會露出來。她留在牆旁觀察。
與此同時,穆遠已經在房頂追上了那偷手卷的賊。黑影在暗處飛速穿梭,和穆遠的距離時近時遠,卻怎麼都捉不著。一炷香過後,那人的動作漸漸慢下來。他的身形有些佝僂,猜他年紀不小,這會兒放慢速度,大概是體力透支,手不應心。最後,穆遠終於一劍挑開他麵上的黑布。原本料想那人會躲藏,他卻直接停下來,背對著穆遠:“好小子,這輕功真是逸翮登霄,迅足遠遊。”
一聽到這聲音,穆遠也呆了:“……長老?”
眼前的人回過頭,一雙蒼老的眼沉浸在黑暗中,毫無焦點:“是我。”
“見過宇文長老。”穆遠立刻朝他行了個禮,“那個手卷,是否在您手中?”
“是。”
穆遠有些失措。遇到宇文的年輕人,沒有幾個不會失措。這個老人眼雖蒼老,卻不曾模糊。宇文長老舉起那手卷:“理應說,這半個手卷拿給你,也沒什麼意義。因為裏麵記載的東西,所有人都知道。”說到此處,他又舉起另一個同樣大小的手卷,“重要的內容都在這上麵。”
“晚輩愚昧。”
“我之所以會奪走它,是因為此乃犬子之遺筆,我需要它,你可有疑問?”
“晚輩不敢。”
“今日之事,不準告訴宮主。你回去吧。”見穆遠站在原地不動,宇文長老又道,“沒聽到我的話嗎?”
穆遠拱手,低著頭,壯著膽子道:“恕晚輩直言,倘若隻是要回兒子的手卷,晚輩沒必要向宮主隱瞞——除非和宮主有關,甚至對她有害。”
“你還很關心宮主嗎?”
“還有整個重火宮。”
宇文長老突然大笑起來,笑聲爽朗,但在這樣的夜晚,有說不出的詭異:“穆遠,我看著你長大,你還想在我麵前隱瞞什麼?蓮宮主去世之前,曾經交代過你一些事,言之綦詳,這一點別人不知情,我卻清楚得很。”
穆遠頭埋得更低了:“那隻是以防萬一,現在沒有必要。”
“罷了罷了。你也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也無錯。”宇文長老把兩個手卷扔到穆遠的手中,“隻是,先把這兩半手卷的內容看了再說吧。”
另一邊,雪芝的房間裏,裘紅袖和仲濤都站在門前,看著被戳得千瘡百孔的門牆,百思不得其解。仲濤摸摸下巴,又問裘紅袖:“怪了,我在江湖上漂泊這麼多年,還愣沒見過這般怪誕不經的武功。夫人,咱妹子說這人下手很快,快到她都沒法躲。但是尋常人內力再高身法再快,都沒法在不運氣的情況下,不破壞整麵牆,又戳那麼多個洞。”
“誰是你夫人?”
“哎,分明在和你說要緊事。”
裘紅袖摸了摸那些洞:“當然,不排除一種情況——這人運了氣,隻是運氣速度太快。”
“你想太多,現在九域第一人,應是少林方丈釋炎吧,他絕對莫能如也。”
裘紅袖道:“妹子,你可看清那人長什麼樣?”
雪芝搖頭。原以為等牆上洞多了以後,自然可以看到那人的臉。但是到最後,那人發瘋完畢,轉身走人,她都沒看到那人的模樣——甚至連個背影都沒看到。若這樣的人要殺自己,簡直是甕中捉鱉,手到擒來。她突然覺得背上一陣陰涼,旋即與那二人陷入沉默。她看著那些大小整齊的洞,原本打算等穆遠來,讓他看看。但是,穆遠沒有回來。
黑夜中,蘇州城的屋頂。穆遠頹然地坐在地上,一手撐著頭,一手握著那手卷。宇文長老低聲道:“我知道你現在的心情。讓你知道這些事,是因為覺得你該知道,並不是打算要你做出何等驚人舉動。”
穆遠不語,隻覺夜深露重,心緒煩瑣。
翌日午時,雪芝把重火宮弟子都召集到仙山英州,讓他們四下尋找穆遠。然後,她一個人留在房間門口,繼續對著那些劍孔發呆。
裘紅袖對武功隻懂皮毛。在她看來,大孔是孔,小孔也是孔,大小不一的是孔,大小均等的還是孔,唯一的區別,便是內力深厚與否的區別。內力深,並不會讓她神往,無限憧憬。這也是仲濤至今都還是單相思的緣由。雪芝則不同。看著那些“工整”的洞,她心中一陣感慨,想自己何時才能達到此等水平。
此時,海棠的聲音自身後響起:“小時候聽甄宮主說,‘蓮翼’是至尊武學寶典。即便是它毀滅的東西,對習武人來說,都是蠱惑人心的藝術。開始不相信,現在看來,果真如此。”
雪芝和豐涉迅速回頭。雪芝愕然道:“蓮翼?”
海棠走近了一些,慢慢撫摸那些小孔:“這個人功力不及蓮宮主,但能確定,這些孔一定是在《蓮神九式》的威力下打出的。而且,最少修至第四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