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東嶺素月
從對孩子名字產生分歧之後,雪芝對上官透的恨意與日俱增。因為大兒子很黏自己,所以雪芝特別喜歡他,上官適這名字理所當然給了他,上官顯則變成了弟弟。哪知孩子才出生不到一月,奇跡發生:上官透捏著弟弟的小手搖晃,又指了指雪芝說“娘”之後,小兒子居然嘴裏蹦出個“娘”字。上官透搖搖他的手,指指上官適,說“哥”,小兒子又模糊不清地叫了“哥”。所有人都說,很少見到這麼聰明的孩子,都為上官透和雪芝感到高興。雪芝卻暗地裏越來越敵視上官透。因為,她也學著上官透的方法,讓哥哥叫上官透爹爹,上官適發出來的卻是“啊啊啊”。都說雙胞胎很少能力齊平,總有一個聰明一個笨。看樣子,她偏袒的適兒便是笨的那個。
兄弟倆剛生出來後第二天,皮膚由白轉紅,皺巴巴像猴子。雪芝以為他們病了,還特地請了大夫來看。大夫說這很正常,過十多天後,孩子便會變漂亮。果然,半個月之後,上官顯皮膚漸白,越發有他爹娘的輪廓,而上官適卻一直像隻小猴子。娘自不嫌兒醜,雪芝別扭地天天抱著小猴子,還喜歡得不得了。這一日,國師府內,上官透抱著顯兒,雪芝抱著適兒,聊以後孩子的前途,雪芝終於忍不住問,以後適兒會不會是笨蛋?
上官透笑道:“這還一個月沒到呢,適兒當然不會說話。很多男孩一歲都不會叫爹娘呢。顯兒如此聰明,已是我們的福分。況且,就算適兒真的不那麼聰明,他還有個厲害的弟弟,不是嗎?”
雪芝想想,點點頭,靠過去看上官透懷裏的上官顯。寶寶眨巴著明亮的大眼睛,雪芝用食指摳摳他的鼻尖。上官顯鼻子一癢,重重地打了個噴嚏,伸出小饅頭般的白嫩小手,握住雪芝的手指,緊皺著眉,像在向雪芝宣戰。雪芝終於禁不住笑出聲,喜道:“兒子實在太可愛。”然後在他額上親了一下。這一親,上官顯的眼睛居然眯成一條長縫,大大的瞳仁在睫毛的縫隙中閃亮閃亮,像極了在鄙視親娘。雪芝佯怒道:“好啊,居然敢小瞧你娘親。”說罷把適兒也丟給他爹,袖子一挽,開始撓顯兒的癢癢。顯兒立即眼角兒彎彎,咯咯笑出來。雪芝道:“還敢不敢小瞧娘?小笨笨,還敢不敢?”
玩了好一陣子,她才察覺到,上官透一直沒說話。她下意識回頭看他,卻見他滿眼溫柔地凝視著自己,十分享受這一幕。雪芝有些尷尬:“我很沒娘親樣……對嗎?”
上官透卻把倆小孩都晾一邊,摟住雪芝的腰便吻上去。二人太久不曾獨處,在有些陌生又激烈的親吻下,有那麼一瞬間,雪芝感到心跳停止,但很快纏住上官透的頸項,熱情地回應他。上官透將她壓倒在床上,緊握住她的手。雪芝另一隻手卻特不安分,偷偷溜到上官透的衣襟下。隻聽見“啪”的一聲,上官透捉住她的手,停止接吻,喘著粗氣道:“胡鬧。”
“嗯?”雪芝眨了眨眼睛。瑩黃的燈光下,那雙眸子猶如皎鏡,清澈無冬春。
“芝兒,你是才生了孩子毫無興趣,我可是閉境自守太久,你能否不要故意……”
“故意什麼?”她無辜地看著他。
上官透深深吸了一口氣:“身體還沒恢複好,大夫說,最近都不可以行房事。”
“嗯。”她又輕輕點頭,“我聽你的。”
她根本不知道他在說什麼。上官透直接坐起來,用力捶捶頭,長長吐了一口氣。雪芝在後麵笑得上氣不接下氣,但都沒發出聲音。她也坐起來,從背後抱住上官透,放軟了聲音:“官人,你不想要,人家是不會要的。”
上官透身子僵硬很久,猛地甩掉她的手,不悅道:“我去沐浴。”
雪芝在床上肆意翻滾,盡情享受著報複的快感。
與此同時,華山。夜已深,牆上的火把劈啪燃燒著。豐城在大堂中來回踱步,焦躁不安地擦拭額上的汗液。隨後,有弟子衝進來道:“掌門,西邊已經仔細搜過,沒有看到四師兄。”
“怎麼會沒有?再去東麵找!”
“是!”
一個女弟子道:“掌門,下午我似乎在全真閣附近看到了四師兄。”
豐城道:“我知道他下午在那附近啊。可是,現在他去了何處?”
“不,當時四師兄就在全真閣後麵的小屋裏小憩。會不會是他睡沉了,一直到現在都沒醒?”
豐城突然渾身僵冷。
“全真閣?”另一名弟子接道,“師妹不知道?下午全真閣起了焚煬赫烈之災,我們花了半個時辰,才把火撲滅……”說到此處,看到豐城的臉色,再不敢說下去。
“什麼,不可能的……”豐城踉踉蹌蹌地跑下階梯,直往門外奔去。
他如何都不會想到,原以為已被自己燒死的人,已經溜回了玄天鴻靈觀。翌日早上,豐涉還硬和滿非月杠上。路過的弟子都投來唯恐天下不亂的目光,還有人煽風點火說兩句。滿非月用帶毒的巴掌抽過去,斃掉幾個,便無人敢再多話。最終她忍無可忍,對豐涉怒道:“你究竟想知道什麼?”
豐涉毫無懼意:“我父親是什麼人?”
“我說了多少次,我不知道!”滿非月情緒激動地怒吼。
“聖母是知道的。”
“你別再問,我什麼都不會說。”滿非月轉身走開。
“豐業。”
一聽到這個名字,滿非月瘦小的身軀微顫一下,站住腳步。這兩個字也像強力的催淚彈,在豐涉提起的瞬間,徹底模糊了她的眼眶。
“我生父叫豐業,華山前任候選掌門,豐城的親兄弟,對嗎?”
“我們不要在這裏說。”滿非月將他帶進了自己的房間。
滿非月對自己的定義,從來都是女皇。女皇可以享用很多個男人,卻不會愛任何一個。也隻有提到豐業時,她才會露出感傷之色。
當年,豐城和豐業曾一起被送到華山派習武,都是上一代輩分高的弟子。豐城是塊天生的練武料子,卻隻想學成離開,逍遙江湖。而豐業資質不高,卻對華山敬慕,勤勞習武,發憤忘食。幾年後,滿非月加入華山派,成了最小的弟子。起初,同門師兄弟們都以為她個子矮是因為年幼,可三四年後,她身高絲毫不變,大家便都嘲笑她,除了豐業。她因身高限製,許多招式練得很辛苦,豐業會耐心教她,並且嚴厲製止同門開她玩笑。又過了兩年,滿非月因修煉毒功,被逐出門派。她自建玄天鴻靈觀,研習獨具一格的武學心法。豐業依然經常去看望她,和她敘舊。
很快,豐業和豐城同時看上了貌美的大師姐,大師姐欣賞豐業忠厚,倆人成了親,隔年產下男嬰,取名豐涉。從那時起,豐城便對豐業積怨,隻求奪取掌門之位,將他們趕出華山。但是,兵器譜排名豐城發揮失常,豐業卻大展身手,前任掌門決定讓豐業來繼承掌門之位。被奪走了掌門位置和心愛女子,豐城很長一段時間都想不開,到最後竟動了邪念,開始設計殺豐業。剛好滿非月對豐業新婚之事又愛又恨,輕信豐城,以為他隻想殺大師姐,而非豐業,便給了他毒藥。
然而事與願違。死的人是豐業,而非他的妻子。豐城挑斷了豐涉的手筋腳筋,以他威脅嫂子,讓她隱瞞秘密,並嫁給自己,不然便會要了豐涉的小命。大師姐忍辱負重嫁給他,幾次謀殺豐城失敗,慘遭毒打,終於忍無可忍,把豐涉托付給滿非月,自己一頭紮進江中喂了魚。之後,豐城收斂了性格,為人處世反倒圓滑世故起來。一年後,豐城又納了個妾,叫白曼曼。他對白曼曼寵愛有加,卻從未考慮讓她當正房。人人都說豐城一心隻念大師姐,對他格外尊重。
又過了許多年,豐城知道滿非月不僅收養了豐涉,還將豐涉的手筋腳筋以蠱接好,心中害怕他來報仇,便私下放出消息說,豐涉是自己拋棄的兒子。因為隻是謠言,他自己又不承認,別人也不便多問。
當然,滿非月並未告訴豐涉,她對豐業的愛慕之情。隻是在說這些故事時,她雖沒表情,卻一直在流淚。這個青膚的古怪小姑娘,第一次真正露出了符合她年齡的眼神。而豐涉從頭到尾卻隻是靜靜地聽著,到滿非月說完,他才輕聲問了一句:“我父母,都是怎樣的人?”
“你的父親,是個光明磊落、俠氣寡言的人。偶爾……也會有很溫柔的一麵。”滿非月揉揉眼睛,苦笑道,“你的母親,脾氣有些急躁,但說一不二。雖然我一直不喜歡她,但她是真正配得上你爹的人。”
豐涉點點頭,不再多言。
此刻,他的腦海中浮現的,竟是林宇凰和重雪芝在一起吃飯的畫麵。雪芝一邊吃飯,林宇凰一邊往她的碗裏夾菜,夾的剛好都是她最不喜歡吃的。雪芝耍賴皮放下筷子不吃,林宇凰卻理都不理她,將一個胡蘿卜塞到她的嘴裏。她勉強吞下去又使勁拍打他,他才跟仆人似的討好說,爹這是關心你啊。當時豐涉看著自己空空的碗,突然意識到,從小到大,似乎從沒有人替自己夾過菜。
又一日過去,豐涉趕到長安去見雪芝和上官透。
見客廳裏豐涉滿身都是熏煙,神情卻一反常態,冷漠到無一絲起伏,上官透剛想問他發生了什麼,他便擺擺手道:“你要轉告芝芝,豐城和聖母私下勾結,似乎打算逐一吞並門派一統天下,我看過他們合並門派的名單,最後一個是玉鏢門。但是,他們都不是幕後操縱人。我想了想,若真有這麼個人,那一定修煉了‘蓮翼’,是個男的,所以才需要聖母去送壯陽藥保持男人特質,她才能活到現在。若你們要查出這個人,最簡單的方法便是囚禁聖母,那突然在江湖上消失的人,十有八九便是主謀。但是,你們一定要小心,若他們沒做不利於你們的事,先別輕舉妄動。若大功已成,那恐怕,恐怕……”
上官透耐心聽他說,點頭道:“既然如此,你先留在這裏,我們一起商量對策。”
“時間不多,我有事要先走。”
豐涉匆匆走到門口,卻聽到雪芝的聲音自身後響起:“怎麼這麼快便要走了?”
回頭一看,她正抱著兩個兒子,笑盈盈地望著他:“不多坐一會兒嗎?看看你的兩個侄兒呀。”
“侄兒?”豐涉愣了愣,“已經出生了?”
雪芝點點頭。豐涉走過去,輕輕接過適兒,適兒卻緊捉住他的衣襟,渾身緊繃。雪芝忙解釋說他離開父母會緊張,但不會哭。上官透道:“豐公子,發現了嗎,人出生時總是握緊雙拳,撤瑟時又總是鬆開雙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