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每年的6月1日按照慣例單位要給有小孩的同誌放半天假,因此這天早上上班,我們班長駱駝祥子在安排工作時就沒有把我、小常師傅和小鄭派到主樓繼續拆卸暖氣片。因為小常師傅有三個孩子,並且都還小,因此他便百分之百地被納入了放假的範圍內。小常師傅下午放假,自然我和小鄭扛不動七八百斤重的暖氣片,再說,沒有小常師傅的監督,我倆也準不玩兒活兒,不是磨洋工,就是到其他青工的工作部門聊天,於是班長駱駝祥子一眨巴他那對兒小眼睛,就說小常、小鄭還有小金,你們今天就別去主樓了,你們去機加工車間鍋爐房。
駱駝祥子剛一說到機加工車間鍋爐房,色盲青年陳晨方便拿胳膊肘捅了我一下,那意思是說這回小金你合適了,機加工車間鍋爐房跟機加工車間僅一牆之隔,站在鍋爐房的門口,隔著窗戶就能看到史乃慧和她的車床。
色盲青年陳晨方捅我讓我非常反感,因為我明顯地感覺到,他的眼神裏夾雜著一股猥瑣的成分,於是我就推搡了一下他的胳膊。
色盲青年陳晨方很會耍無賴,我一推他,他就勢一倒,便把身子靠在了小鄭的身上。小鄭被靠得不舒服了,一推他,他就又把身子靠在了我身上。
駱駝祥子看見了,就說小金、小鄭你倆幹嗎呢,不知道開會呢?嚴肅點兒!小金,你別忘了,你現在還正在接受班組的監督呢!
批評了我和小鄭,駱駝祥子繼續說工作,他說機加工車間鍋爐房的設備,去年冬天取暖的時候,就出現漏水問題了,一直就拖著沒修,再說取暖期修鍋爐太麻煩,得停火、撤水,還得等爐子的溫度降下來,好在這老哥們兒對得起咱們大家夥兒,讓咱們堅持到了供暖期結束。關於這套設備的維修,我是這麼考慮的,不宜大動,那家夥跟光緒他姥姥似的,老掉牙了,不經折騰,一折騰就得散架子,所以咱們先修修補補再說,能堅持一年是一年,勤儉持家嘛,東西雖然是公家的,但是跟咱們個人過日子一樣,都得講究個勤儉節約。
駱駝祥子眨巴著小眼睛有條有理地說著,小常師傅卻在不停地乜斜著眼睛瞪他,並且悄聲跟我嘀咕:上下兩片嘴兒,抹了香油似的,會他媽的說著呢,你看吧,他是光說人話不幹人事兒,修鍋爐,你看他動手嗎?他們那派的人動手嗎?呸!還不是得咱們這派的人鑽鍋爐滾煤煙子幹活兒?你看著,待會兒他準得說讓你去接你師傅。
果不其然,說完機加工車間的鍋爐以修補為主的方案後,駱駝祥子就點了我的名字,他說小金,你待會兒就去趟家屬區,去你師傅家,把你師傅給接過來,修補鍋爐咱們班誰也沒有他那把金剛鑽兒!另外,小常,你帶你徒弟小鄭,加上小金,你們幾個給趙武師傅打下手兒!
什麼他媽東西!小常師傅聽到這兒,偷偷地罵了一句,起身摔門出去了。
小常師傅出去後,我鼓了鼓勇氣,跟駱駝祥子說,班長,我師傅他病著呢,吐血了,那台鍋爐能不能過幾天修,等他好了再修。
駱駝祥子把一支快要燃盡的煙接到另一支煙上,笑著問我,過幾天修?那這幾天呢?咱們幹嗎?
我說咱們廠子十幾座鍋爐房呢,先修其他的不行嗎?
駱駝祥子把煙使勁兒地抽了一大口,吐出來,眯著小眼睛,繼續著他的笑,呦嗬,我隻聽說過朝鮮有個姓金的當國家主席,沒聽說過咱們廠的水暖隊有個姓金的當大班長啊?
見他損我,我的火氣便開始往上躥,可是我還是盡量地壓抑著,說,我沒說我是班長,我也沒有要指揮您的意思,我隻是想給您提一個建議。毛主席不是教導我們說嗎,我們都是來自五湖四海,為一個共同的革命目標走到一起來了,我們的同誌要互相關心、互相愛護、互相幫助嘛。
呦呦,到底是業餘作家,你看看,出口成章,一套一套的,有培養前途。駱駝祥子一臉諷刺地跟我說,互相關心、互相幫助,沒錯兒。互相嘛,就是你幫我我幫你,對不對?你師傅他病了,我幫他了,我叫小鄭給他送醫院看病了,看了病我還讓小鄭給他送家去了,沒幫嗎?現在班裏的革命工作需要他了,他也要幫幫班裏了,不是這個道理嗎?
我說道理是這個道理,可是我師傅他病沒好呢!
沒好嗎?駱駝祥子把小眼睛瞪得溜兒圓,故作疑惑地問我,沒好嗎?我怎麼聽說,他昨天中午,還陪著保衛科科長趙德喝酒呢?!
駱駝祥子說完就把小眼睛眯起來朝著我笑。他這種笑我特討厭,一看見這種笑,就會立即讓我想起電影裏的地痞無賴來。我拿無賴沒轍,隻好騎車去了我師傅家。
我師傅經過一夜的休息似乎精神好了些,臉色也不再那麼慘白了。我沒敢跟他說駱駝祥子的那番話,隻是說班長請您這把金剛鑽兒出山,去修補修補機加工車間的鍋爐,說完,我問他身體能不能行?
我師傅沒說能行也沒說不能行,他叫我從他家大衣櫃裏把那筒茶葉拿出來。
我問他拿茶葉幹什麼?
他說小常師傅早就跟我要這筒茶葉喝了,我一直沒給他,咱們拿上,待會兒給他。
拿出了茶葉,他叫我把大衣櫃鎖上,把鑰匙放在大衣櫃底下的一個鞋盒子裏麵,之後又囑咐我說,昨天取錢的事,先別跟你師娘說。
我問不跟她說她從存折上看不出來嗎?
我師傅說看不出來,她不識字。
我用自行車帶著我師傅很快就來到了機加工車間的鍋爐房。我師傅一來,小常師傅便立即湊過來,把駱駝祥子剛才說的話跟我師傅學了一遍,最後還說這孫子真他媽的陰、真他媽的損,他娘的他腦瓜頂上長瘡腳後跟兒上流膿,簡直是壞透了,髒活兒、累活兒都派給咱們幹,節約了,受表揚了,他他媽的擎好兒。我師傅聽了,顯得十分淡定,沒說什麼,隻是用手勢告訴我讓我給他去拿工作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