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那個時候開始準備寫小說的。
說實話,我打算要寫小說的念頭仿佛是在一瞬間形成的。
更準確地說,應該是小郝和史乃慧跟我說了整個工廠的人都在關注著我、小常師傅、小鄭,幾乎所有的人已經認定了我們三個就是特務,並且我們是三個罪大惡極的人,已經被關押起來了,這些小道消息之後,我那天晚上徹夜未眠。
徹夜未眠不是我心裏發虛,去想如何才能平息那些小道消息,如何才能澄清事實還我清白,而是我忽然覺得我手裏掌握了許多的素材,比如說保衛科科長趙德曾跟我偷偷透露過的,特務千方百計地要炸毀飛機,不讓我們得到超越我們20年先進技術的事情,以及一個代號為“利劍”的特務很可能已經潛入了廠內的事情;比如說我被禁區裏那架神奇的飛機吸引,曾經想要闖入禁區的事情;比如說我被禁區的哨兵抓捕過一次,並接受了三天的審問的事情;比如說我工作的鍋爐房突然發生了爆炸,並且這爆炸大有稀奇古怪的神秘成分蘊含其中;再比如說廠內流傳著的那些小道消息已經經過了民間的創作加工,基本上奠定或是構成了一個反特小說的框架雛形。
於是,經過了一夜的思忖,我在第二天早上從被窩裏鑽出來時,便忽然有了要寫一部小說的衝動。
這裏還要說的是,我打算寫小說,其實這也並非想入非非,癡人說夢。因為那個時候,我想要當一個文學青年的理想,已經有了好幾年的曆史了。可以說,我在上高中時就已經全校聞名了。那時候我寫的鼓舞青年人鬥誌的詩歌諸如:我們年輕/像一輪紅日剛出海/我們健壯/像一排排白楊要成材/我們生得壯/我們長得快/我們是革命的新一代,就已經當作格言被全校乃至全輝南縣的中學生們傳抄了。我的詩被大家傳抄了之後,我就被輝南縣文化館相中了,他們發通知讓我去文化館小說創作組學習小說創作。不過,到文化館學習小說創作之後,我並沒有出什麼成績,我寫出來的小說一直得不到輔導老師的認可,他一直說我的小說過於平淡無奇,他一直讓我要站在革命的風口浪尖上,讓我要抓重大題材,寫重大事件,他說那樣才能抓人,才能感人,才能有所成就。
小郝和史乃慧跟我說了廠裏關於我們三個人是特務的傳言之後,一直認為之所以寫不出風口浪尖上的小說,是因為一名中學生不可能有那樣生活體驗的我終於感覺到,我的時機來了!一個重大的題材已經擺在了我的麵前!我隻需稍稍運用一下寫作技巧,就能輕而易舉地、合情合理地將我所掌握的素材,分配到一部反特小說當中去。
於是,我就決定了要寫小說!
寫一部反特的諜戰小說!
我要讓小說驚心動魄、扣人心弦!
我要讓讀者一口氣地把小說讀完,並且讓他們讀完了之後,好幾天都心神不定地喘不過氣來!
我開始嚐試著構思這部小說。
我覺得我首先要確定小說的立意和主題。
想到立意和主題,我就想到了我的稚嫩和馬叔兒的老成。我決定要向馬叔兒請教。馬叔兒既當過兵——偵察兵,又當過國家幹部——處長。他不僅能用偵察兵的知識豐富我小說的內容,也能用他處長的政治覺悟和理論水平,幫助我提升小說的立意和主題。因為立意和主題太重要了,我以前寫的小說,輝南縣文化館的指導老師不總是說,沒有把故事中的人物,放在風口浪尖上錘煉嗎?這回我一定要在馬叔兒深厚理論水平的指導下,讓人物在時代的大潮中經風雨見世麵!
當然了,要寫好小說,我覺得還不能放過任何細節。我想,要想知道更多的細節,還必須要進行深入的采訪。通過采訪深挖故事很有必要。因此我就又想到了另一個人——廠保衛科科長趙德。把采訪的對象定位在趙德身上,不僅是因他手裏掌握著廠裏以及禁區裏那架飛機的全部秘密,更是因為他和我師傅是老鄉,是叔伯兄弟。
因為我們鍋爐房事故還沒調查清楚,因此保衛科科長趙德就要長時間地待在招待所裏,陪同各級來調查取證的領導們。
因為事故不調查清楚,我師傅的事情就沒有結論,我師傅的事情沒有結論,他的後事就沒法處理,而他的後事沒法處理,我師娘等一幹人就一直要在招待所裏住下去。
說這麼囉唆,我是想告訴您,在招待所裏,我隨時都能有機會接觸趙德。
果然,就在我打定主意要寫小說的這個早晨,也就是我打定主意要采訪趙德的這個早晨,我陪著我師娘、傻子旺財剛一走進招待所餐廳,迎麵就碰上了他。
趙德不是到招待所餐廳來用早餐的。他到餐廳來是要找我,這完全出乎了我的意料。
趙德很有耐心地看著我喝了兩碗稀飯,吃了兩個饅頭,三塊醬豆腐和一碟子鹹菜,之後問我飽了沒有?沒吃飽再來一個饅頭。我點頭說飽了,說完,還打了一個很響亮的飽嗝兒。之後,我問他找我什麼事?趙德沒說話,帶我走進了他在招待所待著的那間辦公室。他一麵掏出火柴來擦火點煙一麵跟我說,待會兒,大概10點鍾,事故調查組的領導們要再次召開事故調查會議,領導們要做最後一次調查取證,然後把此次機加工車間鍋爐房爆炸的事故原因寫成書麵報告,上報國務院安全生產領導小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