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完了我師傅的後事之後,剛從我師傅的老家回來,史乃慧便找到了我。
她找我十分方便,因為從我師傅的老家回來,我首先要去師娘那兒,去跟她說說回老家辦事的經過,而史乃慧則去看她爺爺,正好也要從我師娘家門口經過。
史乃慧的爺爺被她接到廠裏來之後,就住在了廠區工人宿舍裏。那間工人宿舍是史乃慧的師傅田鳳彤的,田師傅跟廠裏申請了宿舍卻一直也不經常住,隻是遇到刮風下雨下雪,天氣不好的時候偶爾住上三天兩天,因此,史乃慧把她爺爺接來後,就跟田師傅商量,是不是暫借她的宿舍住一住。史乃慧說如果行的話,她可以每個月給他2塊錢的車馬費——因為當時廠裏有個規定,凡是申請了宿舍的職工,便不再享受每個月2塊錢的車馬費了。
工人宿舍區在廠區的西北角上。在廠《保密手冊》當中,那裏被標上了白色,屬於非保密區域。廠區裏像這樣標注著白色非保密區域的家屬宿舍一共有兩部分,一部分是工人宿舍區,名字叫小南莊,是一片平房,專供廠裏的工人居住,另一部分在廠區的東北角,是一片樓房,專供廠裏幹部居住,當然了,我們廠的廠長便也居住在那裏,那裏的名字既繞口又不好聽,被叫作“眷”。一棟棟的樓房,被標上了“眷一”“眷二”“眷三”的字樣。當時廠裏的工人們大多是從農村招來的,大多數都沒什麼文化,因此大家基本上也不認識這個“眷”字,更不懂這個字的含義,大家隻是覺得這個字念出來很難聽,很容易跟豬圈的圈相混淆。正因如此,當住在“眷”裏的幹部們,很瞧不起住在小南莊裏麵的工人們,說他們以前就是農民,到了廠裏也離不開莊子時,他們便反唇相譏,非常鄙夷地說,你們好?你們不是都住在圈裏頭嗎?有的更刻薄一點兒的還會加上一句,說,你知道我們農村把什麼養在圈裏麵嗎?
我師娘和史乃慧的爺爺都住在小南莊,小南莊的平房坐北朝南,一排一排的,井然有序,因此史乃慧那天找到我,或說是找到我師娘家便十分方便。
史乃慧來我師娘家的時候,手裏頭端著一盆花,就是我讓她幫我種的那棵liú hào。進了門,史乃慧先說這盆花,她說這花真好看,那一個個的小漏鬥裏已經結了種子了。之後她又告訴我說,她查了辭海了,這花的學名叫蔞蒿。我聽了就說嗯,音差不多,liú hào——蔞蒿,liú——lóu,流——蔞。史乃慧說這花還是中藥。我師娘就接過話茬兒說,是一味中藥,治婦女月經不調,肚子疼什麼的。史乃慧聽了立即臉就紅了起來。
史乃慧來我師娘家找我,名為送花,其實是想讓我去她爺爺家吃飯,當她很委婉地表達出這層意思的時候,臉上便浮現出一種很異樣的微笑。之所以我說是異樣,是因為我不知道用什麼樣的語言來形容這種微笑,說它靦腆、說它羞怯、說它含蓄都可以,但又都不是很貼切,因為那微笑隻能意會不能言傳,那微笑隻有男人才看得懂,並且看了之後會心跳加速,會浮想聯翩。
放下花盆,我和史乃慧準備出門,傻子旺財就跟了過來,他問我說,哥,你上哪兒?我說我出去一下,一會兒就回來,你在家好好待著。可是我跟史乃慧走到了他爺爺宿舍的門口才發現,傻子旺財一直蔫吧出溜兒地跟在了我們的身後,這期間,我的手和史乃慧的手有意無意地碰了好幾次,我攥了她好幾把,她老老實實地把手放在我的手裏讓我攥,可能都讓那小子給看見了。
晚飯,史乃慧的爺爺請我們吃的餃子,並且還有豬頭肉、小蔥拌豆腐等幾個小涼菜。我很奇怪,南方人也會包餃子。馬叔兒說,你別忘了,我可是經過部隊這座大熔爐淬煉過的!
正要端飯碗的時候,小郝也著急忙慌地跑來了。於是晚飯便十分熱鬧。
由於史乃慧跟她爺爺叫爺爺,小郝跟她爺爺叫馬叔兒,因此我就又想起了以前老想問小郝和史乃慧的那個問題,我說爺爺,怎麼您姓馬,史乃慧姓史啊?
馬叔兒就說其實我不姓馬,跟小史一樣,也姓史。
我問那怎麼小郝跟您叫馬叔兒呢?
史乃慧就接過話題來,說,我們是南方人,南方人史、死不分,我爺爺忌諱那個字,不願意聽人家叫他“老死”,就自己給自己改了姓兒。
我明白了這個緣故後就問小郝,說,你不跟爺爺叫馬爺爺,怎麼叫馬叔兒啊?
小郝已經好幾杯酒下肚了,他摟著馬叔兒的脖子說,在籃球場上馬叔兒怕人叫他爺爺,有人一聽說他是爺爺就不敢防守他,因此他讓所有的人都喊他叔兒。馬叔兒,是這樣吧?
我問完了問題,馬叔兒就叫我們喝酒,他說多喝點兒,喝多了晚上就不走了。
給我們倒上酒之後,他問我鍋爐房的事情是怎麼處理的?我就一麵喝酒,一麵跟他說了領導小組不相信我作出的有關特務破壞的推測,我說我的推斷絕對有理有據,那個打火機絕對就是定時炸彈,我說小郝你別不信,你家親戚給你的那個打火機,絕對是在咱們打球的時候,讓特務給調包了,特務是要利用你在禁區,每天中午都要給保密車間的職工送飯的時機炸毀飛機,我說,特務沒想到我從中間插了一杠子,打亂了他的計劃。我說領導小組獨斷專行,作了狗屁的違反操作規程的結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