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模糊的輪廓落在湖裏,湖水閃著一點點金光。央金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她以為自己真的看見了傳說中的金野鴨。過去,他們這些反對封建迷信的年輕人曾經拿這對傳說中的鴨子與老年人說事。
央金自己就挺胸出來問過:“你們說金野鴨,金野鴨,請問是指金色的野鴨還是金子的野鴨?”
她知道自己這個問題問得非常機智,所以,在她傾慕的機村先進青年領袖索波麵前,興奮得兩腮緋紅,眼動星光。
人家的回答是:“當然是金子的野鴨。”
央金大笑著繼續發問,眼睛卻急切地朝向索波:“金子那麼重的東西會飛起來嗎?那不是鴨子,是飛機!”
但她到底還是一個機村人,一旦置身於這種自然環境中,一旦置身於這種不是靠別人灌輸的思想,而是靠自然啟示說話的時候,不要任何理由,她就已經相信金野鴨是真的存在了。她緊緊地抓住了藍工裝青年的手:“噓,小聲!看,保佑我們村的金野鴨!”
“哪裏?”
她短促多肉的胖手指向了湖中黯淡太陽的影子。
藍工裝笑了:“你們是把太陽叫做野鴨嗎?”
一旦脫離開了依靠本能的情景,回到需要智性對某件事物進行判斷的狀態下,這個男人的自信與優越感立即就恢複了,他說:“你的漢話不行,我又不懂你們的語言,所以,我要問你,你們是把太陽的倒影叫做野鴨嗎?”
央金搖頭。
“對,你們的語言雖然單調,也不至於把這不相幹的事物拉扯到一起。那麼,你們真的認為它就是……就是……”藍工裝臉上的表情變得生動豐富,他伸開雙手,做出拍打翅膀的動作,從雪白衣領裏伸長了頸子,模仿鴨子的聲音,“這個東西,鴨子。”
央金又被這個恢複了生氣的人迷得目光虛幻了,隻剩下拚命點頭的份了。
藍工裝指指天空陰雲與煙霧後麵的太陽隱約的影子,又指指湖裏的倒影,說:“明白了嗎?”
央金明白了,而且,立即就為自己那片刻的不先進,片刻間就被封建迷信迷住心竅而慚愧了。
兩個人圍著湖邊走了一圈。湖水靜悄悄地斂息不動,隻有湖中太陽模糊的倒影,相跟著,也在湖裏繞了一圈。
他們來到了湖的出口,溢出的湖水越過自然生成的堤岸,從腳下的山崖上飛垂而下,綠玉般的水一路落下去,落下去,在崖壁的巨石與孤樹身上碰成白霧一片。站在湖水出口處的崖頂,鋪展在群山間的機村穀地盡顯眼前。從這裏,還可以見到正在逼近的大火。白天,不像夜晚看得見那麼多的火光,火頭推進處,隻見煙霧迷漫。風一會兒把煙幕高高堆起,一會兒又將其一下推倒,吹拂著四處飄散。而在懸崖下麵,撞得粉身碎骨的水重新彙聚起來,穿過山林,順著溝穀向著山下流淌。溪流所經之處,正在設計出來的防火道上。從湖邊望下去,防火道基本成形,而往上,從這湖泊以上,還有好幾百米才到雪線,這裏,還一棵樹木都沒有動過。這一段,林子雖然稀疏了一些,但都是樹皮樹幹中包含了更多鬆脂的冷杉,想必大火過來,燒起來更加快速便當。
藍工裝突然一拍腦袋,說:“有了!”
他從懸崖邊往湖邊走,一邊走,一邊數著自己的腳步。走到水邊,他用命令的口吻對央金說:“你走過來,不對,太快了,回去,慢一點,一步一步走過來,好!開始!”
這個人懶洋洋的時候,身上有一股魔力,讓女人不能自已。現在,他顯得緊張而決斷,煥發的魔力同樣不可抗拒。央金昏昏然依令而行。走到湖邊時,她差點就靠在了這個男人的懷裏。但他把她扶住了,說:“好,你的步子是八步,我的步子是七步!有辦法了!”
他從工裝口袋裏掏出筆,同時掏出一封皺巴巴的信,他抽掉信紙,把信封拆了,翻出來,很快寫下一篇字交給央金:“現在,我要交給你一件任務,趕快下去,找到老魏,他明白該怎麼做。”
“那你呢?”
“我餓了,再說,走山路,你快。我在這裏等,見了我的信,那些大人物他們都會乖乖地上這裏來!”
央金領命上路,回頭看時,這家夥已經倚著一棵巨大的樺樹,躺在鬆軟的草地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