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與鶴兒的屍體就這樣依偎著,兩個人相伴的身影浸融在餘暉落日,月冷星寒之中,又至晨露沾衣,淒風嗚咽。宛如一張隻容的下黑白雙色的絕世畫作,懸掛於蒼茫天地之間。
愛到最深處,三天三夜也隻是瞬間,短短幾天內他流盡了一生的淚。
鶴兒走了,卻給他留下一個天大的難題。
君複握著火把的手隨著心的痛苦抽搐而不由自主地顫抖著,腳步挪向盛放鶴兒屍體的柴架,隻覺得地麵是熾熱的猶如火爐,每邁一步都會感到愈發強烈的焚身之痛。
他最終還是來到了她身邊,柴架上方鮮花襯托著鶴兒蒼白卻依舊美好的容顏,火光映襯在鶴兒的臉上,放佛她隻是沉湎於夢鄉。無奈咫尺天涯卻已是生死無話。
佳人如斯,他強忍下錐心之痛,卻始終無法移動火把半點,他不確定烈火一旦燃燒,她是否仍會感到痛苦?
剖心摧肝的痛讓他的手顫抖得更加劇烈,一個恍惚,手中火把竟然脫落,正掉入了柴架之中,秋風攜著火苗湧向了中央,不過少頃,鶴兒已隱於火蔓花殘的氤氳中……
深秋蕭瑟,草木摧折,繁花凋零,最美麗的生命也於此時終結,烈火燃燒奏出一曲鶴兒與君複愛情的的悲歌,然而世間摯情卻難歸塵土。
多少紅顏醉,多少相思碎,唯留血染墨淚空相對。
死亡並不可怕,它帶給未亡人的折磨才最可怕。
茶壺中仍是鶴兒用花露沏的茶,味道依舊淡雅。手撫東床,似乎還殘留她的體溫,模糊又清晰。入目到處都是她的身影,疏星伴月時她悲痛落淚,春光明媚下她巧笑嫣然;山花爛漫處她嬉鬧俏皮,梅香雪韻間她翩翩起舞……
耳邊一聲聲“林大哥”呼喚的太過真切,他忍不住應答,卻再無回應。
他知道自己就快瘋了,可他寧願瘋下去,放佛一切恢複如昨,他們就要成親了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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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複埋葬了小小美後,放走了小靈小雪。
他知道這裏已經不宜久留,不久後這裏會來很多人。帶上鶴兒的骨灰,打理好行囊,他就要開始新的行程了。
臨走前,他撫摸過竹屋內每件東西,心中千萬般的舍不得,這裏留下了他一生中最美好的回憶,這裏有她的影子……
鶴兒說過她的願望就是和他一起一起遊遍山川湖泊,看遍雲起潮落,隻可惜上天待她太過苛刻,太不公平,她短暫的一生承受的東西太沉重。
如今她解脫了,再沒有任何凡塵俗世上的煩惱與紛擾去打擾她,這一次,他們真的可以攜手走天涯,去所有她沒去過的地方,看她沒看過的風景。
念今光景,隻能感歎句:人成各,今非昨,秋如舊,人空瘦……
果不其然,幾日後,浩浩湯湯一行隊伍來到了這個偏僻的小院內。
馬車上抬下一方臥榻,一麵色蒼白的男子臥在榻上。他看到地上焚燒的痕跡,立即擺手叫侍從停下。
他顫抖著捧了把焦黑的土,頓時眼眶紅潤,漸漸嗚咽起來。
一旁隨從李琳勸道:“官家,可要當心龍體啊!”
他撐起一副病體癱跪在榻上,對著那黑土痛哭流涕:“鶴兒啊鶴兒,你把一切都帶走了,當真不想留半點念想給朕嗎?”
見他跪著,身後同行侍從哪還敢立著,通通跪成一片:“望官家以龍體為重——”
他隻一味地哭,不肯起身。迎麵一陣涼風襲來,吹得他氣息逆轉,失聲咳嗽起來……
此時的他,憔悴的像個老者,任性的像個孩童。
如果人有來世,他不要再做什麼皇帝,他寧可簡簡單單一輩子,做一個可以給她“一生一世一雙人”承諾的普通人,一個配得上她的普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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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偌大皇城中,惜露殿不過是個小偏殿,殿院地處偏僻,樣式狹小。
殿內冷冷清清,蕭然一片。寢殿之中的榻上垂著長長的幔帳,隱隱約約可聽見沉重的呼吸聲。
“我沒有辦法,不要怪我……”
“隻要你活在世上我就難以安心……”
“走開,不要過來……”
“鶴兒,啊——”
隨著一聲尖叫,謝寧漪從睡夢中驚醒,身上的褻衣已經完全被汗水浸透,濕答答的黏在皮膚上,她托著肚子慢慢挪身下床,喚了聲貼身丫鬟:“飛絮——”
過了好一會兒,飛絮才推門而入,淡淡說了句:“娘娘你醒了。”
謝寧漪白了她一眼:“替我梳洗。”如今她的地位一落千丈,就連這死丫頭也不拿自己當回事了。
兩個月前,一個名喚劉娥的賤人進了宮,她不由得嚇了一跳,同時也猛然醒悟為何官家待她那樣好,連晉兩品,那賤人的眉眼竟與梅鶴兒十分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