惆悵野中別,殷勤歧路言〔2〕。

茂林餘偃息〔3〕,喬木爾飛翻〔4〕。

無使《穀風》誚,須令友道存〔5〕。

題解

張子容,行八,孟浩然的好友,襄陽(今湖北襄樊市)人。開元元年(713)登進士第。曾任樂城尉、晉陵尉。唐代進士試在每年正月舉行,應試舉子例於前一年十月集於京師,張子容開元元年登第,則他離開襄陽赴京的時間應在先天元年(712)九、十月間,本詩即作於此時。進士舉,銅活字本、《叢刊》本等作“赴舉”。本詩前二句寫張子容到孟家辭行,一直待到天黑才離開,見出了兩人難分舍的深情;三、四句寫孟為張送行的感傷與臨別贈言。後四句說的正是贈言的具體內容:除表達自己的隱居之誌和預祝張一舉得第外,還叮囑張高升後切莫忘記朋友舊誼。在詩歌最後兩句的樸素話語中,流露了詩人對於朋友間不受勢利地位影響的純真情誼的追求與向往。

注釋

〔1〕夕曛(yūn):落日餘輝。山照:指照射在山頭的落日餘光。〔2〕殷勤:情意真摯懇切。歧路:岔道;銅活字本、《叢刊》本等作“醉後”。“歧路言”指送別時的贈言。〔3〕偃(yǎn)息:安臥。庾信《小園賦》:“試偃息於茂林。”此句謂自己隱居。〔4〕“喬木”句:意本《詩·小雅·伐木》:“伐木丁丁,鳥鳥嚶嚶;出自幽穀,遷於喬木。”原指鳥移於高木,唐詩中常用以比喻仕途升遷或進士及第。此句預祝張子容一舉登第。〔5〕“無使”二句:穀風,《詩·小雅》篇名。毛詩序說:“《穀風》,刺幽王也。天下俗薄,朋友道絕焉。”孔穎達疏:“幽王之時,風俗澆薄,窮達相棄,無複恩情,使朋友之道絕焉,言天下無複有朋友之道也。”“詩三章皆言朋友相棄之事。”誚(qiào),責備。二句意謂,不要使我們受到《穀風》詩中那樣的責備,而應該讓朋友之間的道義常存。

洗然弟竹亭

吾與二三子〔1〕平生結交深。

俱懷鴻鵠誌〔2〕,共有鶺鴒心〔3〕。

逸氣假毫翰〔4〕,清風在竹林〔5〕。

遠是酒中趣〔6〕,琴上偶然音〔7〕。

題解

本詩宋本不載,此據顧道洪校本、《叢刊》本等。洗然弟:作者之弟,應過進士舉(浩然有《送洗然弟進士舉》詩)。此外竹亭而冠以“洗然”,說明兄弟別居。本詩當作於早年,且具體時間難以確考,姑係此。詩的前四句敘作者與洗然諸弟手足情深,都有濟世大誌;後四句寫兄弟們在竹亭聚會,一起賦詩、飲酒、彈琴,清雅脫俗。作者仰慕隱士的高風,但生逢開元盛世,又有遠大的政治抱負;雖然他一生大部分時間都在襄陽隱居,但早期的隱居與晚期又是不一樣的:早期是隱居讀書,為出仕作準備,心情是優雅的,對前途也充滿了自信;晚期則年已老大,仍求仕無門,不甘隱居而不得不隱,內心多有憤懣不平。本詩所反映的,正是詩人早期隱居讀書時的精神狀態。陳貽焮先生說:“‘鴻鵠誌’和‘竹林’、‘清風’、‘逸氣’擺在一起,看起來並沒有任何不順眼反而那麼自然,那麼調和,似乎使我們覺得這‘鴻鵠’隻有從那青翠欲滴的‘竹林’中衝天而起才是莫大的喜悅!這決不是真正絕望了的、像龐德公那樣亂世的隱者所能道出,也不是後期的他自己所能道出的。”(《唐詩論叢·孟浩然的“隱逸”》)所論極是。

注釋

〔1〕二三子:猶言諸位、諸君。《論語·陽貨》:“子曰:‘二_二子,偃之言是也。”〔2〕鴻鵠(hú)誌:遠大的誌向。《史記·陳涉世家》:“陳涉太息曰:‘嗟乎,燕雀安知鴻鵠之誌哉!"’鴻鵠,天鵝,能高飛遠舉。〔3〕鶺鳹(jílíng)心:兄弟相互關愛之心。《詩·小雅·常棣》:“脊令在原,兄弟急難。”後遂以鵲鴿喻兄弟。脊令,同“鵲鎢”,鳥名。〔4〕逸氣:高雅脫俗的氣質。假:借。毫翰:均指筆。“假毫翰”謂借助作詩文來表現。〔5〕清風:清高的風度。在竹林:晉嵇康“有奇才,遠邁不群”,“常修養性服食之事,彈琴詠詩,自足於懷”。“善談理,又能屬文,其高情遠趣,率然玄遠”。“所與神交者惟陳留阮籍、河內山濤,豫其流者河內向秀、沛國劉伶、籍兄子鹹、琅邪王戎,遂為竹林之遊,世所謂‘竹林七賢’也”。事見《晉書-嵇康傳》。此處用竹林七賢事以自況,又切詩題之“竹亭”。〔6〕遠:《全唐詩》作“達”。酒中趣:酒中的趣味。陶淵明《晉故征西大將軍長史孟府君傳》:“君諱嘉……好酣飲,逾多不亂。”“(桓)溫嚐問君:‘酒有何好,而卿嗜之?’君笑而答曰:‘明公但不得酒中趣爾。”此句意謂,兄弟們在一起飲酒,知道酒中之趣高遠。〔7〕“琴上”句:《晉書-陶潛傳》:“性不解音,而畜素琴一張,弦徽不具,每朋酒之會,則撫而和之,曰:‘但識琴中趣,何勞弦上聲。”認為琴中之趣,並不在於弦上是否發聲。此處隱用其事,指兄弟們雖隻是偶然撫琴使發聲,卻頗識琴中之趣。

田園作

弊廬隔塵喧〔1〕,唯先尚恬素〔2〕。

卜鄰近三徑〔3〕,植果盈十樹〔4〕。

粵餘任推遷〔5〕,三十猶未遇〔6〕。

書劍時將晚〔7〕,丘園日已暮〔8〕。

畏興自多懷〔9〕,晝坐常寡悟〔10〕。

衝天羨鴻鵠〔11〕,爭食嗟雞鶩〔12〕。

望斷金馬門〔13〕,勞歌采樵路〔14〕。

鄉曲無知己〔15〕,朝端乏親故〔16〕。

誰能為揚雄,一薦《甘泉賦》〔17〕。

題解

本詩約作於開元六年(718)作者三十歲時。前四句自敘喜幽靜、尚恬淡與親近隱者的情誌;後十四句寫自己年已三十猶居於田園,歎息無人舉薦,歲月蹉跎,徒有鴻鵠之誌而無從實現。由這些詩句可以看出,詩人追求仕進的心情是很強烈和急迫的。這看上去似乎與前四句所述有予盾,實際上則反映了詩人設想的入仕道路與別人不一樣。他設想的入仕道路是:隱居著文,以此獲得社會聲譽——謀求王公大臣的薦舉——入朝為官——實現遠大抱負。然而謀求薦舉並不容易,詩人後來認識到走通此路極為匪難,所以便在四十歲時改而出來應進士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