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餘堂散記
散文
作者:商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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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小兄弟送我一本書《悔晚齋臆語》,是大學者陳傳席寫的。兄弟送我書時說:你不是寫《三餘堂散記》嗎,看看這個。贈送書籍,是文人間的傳統雅事。但,我當時想,一定是我寫得太爛,兄弟看不下去了,讓我讀讀這本書來望而生畏。我當然要認真地讀。不過,讀了再好的書,也不會打擊我寫東西的熱情。世界本來就是一個多音部組合的交響,或者說句俗話:大狗叫小狗叫,各叫各的調,越叫越熱鬧。我就是那個湊熱鬧的。唱美聲的歌手不必嫌唱山歌的農民土,唱山歌的農民也不必說唱美聲的是鬼哭狼嚎。
陳傳席先生是個有著獨立個性的美學家,其在中國美術史方麵的研究頗受業內尊重。閑時也涉足文學類,如小說、散文等。這部《悔晚齋臆語》的扉頁上,陳先生寫下這樣幾句話,我認為可做為所有想著述立說者之座右銘,或為之戒:“臆語者,主觀臆斷之語也,然非順世迎俗、俯仰時好之語也。”當下,“主觀臆斷”者多,不“俯仰時好”者鮮。
這本《悔晚齋臆語》裏的文章都很短,三言兩語點到為止,決不多發議論,給讀者留下的闡釋空間很大。陳先生在序文中說:“不誇飾矯誣,不欺世佞人,務當有補於世事、人心,如是而已。”
陳先生書中有一篇小文,叫《大商人、大文人、大英雄、大流氓》,全文不到一百字,前四句分行。我抄錄於此:
“大商人必無商人氣,
大文人必無文人氣。
大英雄必有流氓氣,
大流氓必有英雄氣。”
這四句話真是大實在,大哲學。是從底層經驗生成的美學結論。讀一遍,一些人映入腦海,讀一遍,一些事件在眼前浮現。這就是大學問家寫的東西,簡單、質樸、清新、親切。誰讀了也不會消化不良。
舉陳先生這四句話的例子,說這些感慨的話,是因為讀過太多需查辭典、翻資料、對原文等等還是覺得消化不良的美學理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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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陣子,全民爭看並紛紛評議中央電視台播放的《舌尖上的中國》,因受好評,劇組又續拍了《舌尖2》,據說《舌尖3》也製作完成待播。這是介紹中國美食的節目,我也看了幾集,確實不錯,真是表現出我們這個文明古國在源遠流長的曆史長河裏,吃是重要的支流。但同時,這個紀錄片也是培養吃貨的節目。我反正是一邊看一邊垂涎三尺。
吃貨,未必是貶義。講究吃,也是生活理想之一;是美學範疇的一部分。其他領域的不說,僅作家詩人圈裏善吃會吃愛吃者也比比皆是,且古來有之。
西晉時就有一位詩人因善吃保住了一條命,此人名曰:張翰。張翰以家鄉的美食為榮,處處宣講,並誕生了一條成語:鱸蓴之思。
說句實話,魏晉時期確實是中國文化大發展大繁華的時期,堪與春秋“百家爭鳴”時有一拚比。不過,那時的許多作品,我並不喜歡。雖瀟灑倜儻,放蕩不羈是可取的,但炫彩、豔麗、奢靡者多。那時期的“大賦”眾多,可“洛陽紙貴”,可成戰鬥檄文,可為求愛法寶,亦可置換黃金,不一而足,此處就不多贅言了。
我想說說張翰。
讀過李白的一句詩:“張翰黃金句,風流五百年。”李白說的“黃金句”,是張翰寫的《雜詩》之一。全詩如下:
暮春和氣應,白日照園林。青條若總翠,黃花如散金。嘉卉亮有觀,顧此難久耽。延頸無良塗,頓足托幽深。榮與壯俱去,賤與老相尋。顴樂不照顏,慘愴發謳吟。謳吟何嗟及,古人可慰心。
張翰的《雜詩》共三首,這是之一,也是最好的一首。他還寫過一些賦,估計讀過人也不多,我讀了幾篇,也沒讀出什麼大好來。咱還說這首詩。“青條若總翠,黃花如散金”。句曾做過唐代科舉考試的試題,李白說他“風流五百年”,大概也有其詩句作為科考試題的因素。看來詩文進課本、進考場,十足風流的事。怪不得,許多作家,寫的不咋樣卻挖空心思要詩文進課本。於是就有人做起這個生意來,編教材,編不了正式的就起名“教輔”,甚至大名就叫《大學語文》,編這樣的教材就一個目的,騙錢!文章好壞且不論,隻要你能拿錢來。這樣的“教材”,我家裏就有一本,是一個朋友送我的,說,《大學語文》教材收了他的詩文雲雲。聽到這些,我確實跌了眼鏡,並為學這些課文的孩子們擔憂。嗨,閑話少說,接著聊張翰。我曾看過幾篇解讀張翰這首詩的文章,把句中“黃花”說成是菊花,並賦予許多高大上的寓意。我就很是納悶,這些解讀者沒讀全詩嗎?咋能解讀成菊花?首句便有“暮春”的時令指示,明明說的是油菜花呀!哦,菊花比油菜花高大上!評論家在文本解讀時的無中生有能力,我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古人這樣,今人亦如是。
這也是扯閑篇兒,我要說的是吃貨張翰。
西晉統一全國後,司馬炎為了更好地維護統治,大批引進江南名士,也就是原來的吳人。使首都洛陽真正成為政治、軍事、經濟、文化的中心,一時各路英雄、八方豪傑紛紛到洛陽來顯神通。張翰也在其中,但他是詩人,投奔剛消滅了自己國家的晉朝首都洛陽,還是要表現出一些矜持的。《晉史》有如下描述:“會稽賀循赴命入洛,經吳閶門,於船中彈琴。翰初不相識,乃就循言譚,便大相欽悅。問循,知其入洛,翰曰:‘吾亦有事北京。’便同載而去,而不告家人”。看看,多體麵!北京有事,咱順路,搭載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