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別習慣用抽煙來逃避思考,就像用逃避思考來逃避悲傷。他漫無目的地走,不知不覺走到了學校,某個轉角處,他記得有個雨天在這裏騎車撞了人。
是不是從那夜的失眠開始,萌生了疼惜和悔恨一般的愛。然後一邊愛一邊傷害,然後現在自己活該。
他轉彎的時候遇見了強哥,還有他的幾個朋友,他都認識。強哥見了他,笑著問怎麼回來了。他也笑,說白回來了。抬眼望見牆角的王天立,戰戰兢兢的,眼裏還有可笑的倔強。他就笑,說以後別管他了。
很久沒和強哥再玩到一起了,上一次和他聯係還是為了給陳詞求平安的事……人總是在不夠恰當的時間地點場合記起不夠恰當的事,然後在心裏為它立碑刻篆,莊重紀念。不過陳別不想這樣,這樣顯得自己很可笑可憐,他寧願什麼都不記得,煙和酒,燈光和音響,麻醉的徹底,睡著之後便再不醒來。就像很多失戀的男男女女一樣。
學校找了陳辭談話,高超用他慣常的管腔把陳別擅自離隊的後果無限放大,但是陳辭麵無表情,聲音也沒有起伏,說我不知道他去哪裏。還說,抱歉,我很忙。
陳辭確實很忙。幾乎日夜伏在桌上寫寫算算,他不見人,也沒有人來見他。但是總有人惦記他,比如張鐵男,陸希因,張揚,或者陳別。
陳別再見陳辭時,是在數學係樓富麗堂皇的報告廳上。張鐵男給他發短信告訴他報告的時間地點,沒有多說一句別的。陳別偏偏不由自主,過來了。
他隻是呆在一個角落裏,幾日來的煙熏火燎讓他看起來有些落魄,但是不影響他的英俊。來來往往的人會回頭多看他一眼,也隻是一眼,充滿好奇和打量,卻不做奢侈的停留。他們都是開始衰老的年輕人,為各自前途設計奔波,有誰還在幻想一見鍾情的愛情?
陳別覺得那富麗堂皇的背景和陳辭很不般配,但是沒有鮮明的格格不入。陳辭就是那麼清淡的人,他很容易融入一個世界,但又會輕易地為自己劃定不可接近的界限。他漂亮但是不突兀,高貴但是不奢華,冷而不冰,淡而不乏,舉手投足間讓人覺得坦蕩,可目光流轉又是難以捉摸。
陳別第一次覺得,如果他此刻才認識陳辭,會義無反顧地愛上。
這個現實的現實之處就在於,它沒有如果。
陳辭的表現很成功,這證明於台下的掌聲和金正彥等等幾個老師的神情。陳辭被他們叫到身邊,聽他們的讚美,卻是一臉平靜。
陳別並不打算走到陳辭的麵前,無話可說。即使他什麼也不懂,也可以從台下的反響中看出,沒有人比陳辭更適合做數學了,或許也沒有什麼比數學更適合陳辭了。
他走出報告廳的時候撞見了張揚。四目相對的時候各自心情複微妙雜難以言喻。不過張揚天生遲鈍,遲鈍得有似大智若愚,他想起件看起來不太沾邊的事,勉強笑說,“高老師最近找你找得厲害。”
陳別揚起臉,不屑,“關你屁事。”
可能換做別人,比如張鐵男那樣的人,會毫不猶豫地和陳別趨向暴力地發展下去。不過張揚偏偏溫吞,也沒有什麼力氣和陳別挑釁,他笑得自然了點,像是自嘲,“確實不關我的事。”這件和那件,都與自己無關。
陳別看了他一眼,不再說話。邊點了煙邊從他身邊走過。張揚聞到他身上濃重的煙草和酒的味道。心裏歎氣,即使你現在這個樣子,也比我好很多。
幾日來的疲勞讓陳辭知道自己到了什麼樣的地步,久病成良醫,隻是良醫也沒法醫了。人在墜落的時候速度會越來越大,起初任誰都會竭力抓住什麼,比如去看醫生,吃藥,預料一切可預料的來避免駭人的驚慌。可是快要到地麵的時候,總得放棄,徒勞的掙紮太累。他已經很疲倦了。
剩下的隻有等待。等待是世界上最徹底的無奈。可以猜想一些結果,卻無法證明。時間是唯一的進展,它帶你走得太慢,是種煎熬,走的太快,又像是催促,催促該離開的人早些離開。總之,就是那麼被動。
陳辭一直是被動的人,他沒有通俗的欲望也沒有期盼。他隻想陳別好好活著,生氣或笑,快樂和悲傷,忘記和難忘。這不是那種有必要歌頌的偉大或者高尚,就是平凡的普通的,甚至是卑微的愛。
隻是這愛有些艱難了,真的不得不放棄了。勇氣有時候太華麗太奢侈,會給貧瘠的心增加負擔,他擔不起,也不想讓陳別承受。
再不走,怕是走不了了。他向學校申請,因為可能以本科生身份留學,要多辦理些手續,獨自提前離校。學校說在北京會合。
張揚一直代他跑前跑後,他一向是個討厭繁雜的人,卻在教務處辦公室之間周旋而沒有半點抱怨。最後一件事是買火車票,把票給陳辭的時候陳辭說,謝謝,總麻煩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