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幾天的雨,午後的劍術課隻得作罷,校場上變得格外冷清。接過福來遞過來的帕子,楊瑾抹去麵上的泥點,而身上玄色短打衣裳被泥裹的看不出本來的顏色。

“先生怎麼能這樣,這般大的雨,若是世子病了,他有幾條命能抵?”

才開春不久,天氣依舊很涼。楊瑾迅速換上衣服,把暖爐攏到懷裏,輕笑道,“本世子又不是泥捏的,雨淋下還能化了?”

“是是是,世子說什麼都是。”福來應著給他披上大氅,“可世子,身子不僅是您的,您這要病了,傷了,心疼的可是娘娘。”

提到太後,楊瑾立刻變了臉色,不願再與他多說什麼,攏了攏身上的大氅,“走吧。”

從校場出去,楊瑾並不急著回祥寧宮,早上李太傅授課結束時候,給他單獨留了“功課”。他與阿明有約在先,顧不得那煩人的功課去了校場。這會,該是回書館把功課補上。若是李太傅發現告到太後那裏,可不是幾頁“功課”這般簡單的事了。

“你去端些點心來,今日我要晚些回去。”楊瑾吩咐完,撇下福來,獨自進了書館。天色微暗,池水也被印得陰沉起來。

“九弟這就是你的不是了。”泠然被幾個人逼到牆角,顯然是怕極了跟前比自己高出許多的兄長,臉上慘白,全身都在顫抖。

四皇子泠瑜咧嘴一笑,拍了拍他的臉,“不要怪四哥,四哥也是沒辦法。”

泠然打開他的手,就想往旁邊挪,被他一把抓住甩到地上。他退到幾個宮人身後,嫌棄的看了地上瘦弱的九弟一眼,“給我上,出了事我擔著。”

九皇子滿臉驚恐,掙紮著站起來又被人甩到地上。手腳被人摁住,拳頭雨點般落在身上。身子微微一顫。

疼——

後背練劍時候被劃到的傷口似乎裂開了,他不停扭動身子,太醫說,傷在了脊柱,若是調理不但,往後再不能練武了。

不行,他想練武,他不想被人欺負。

“不要打那裏。”以一種極其詭異的姿勢縮在地上,真的無能為力?

門外雨聲陣陣掩住了屋內泠然微乎其微的悲鳴。

楊瑾撐起才收起的傘,恃強淩弱之事他見得太多,“憐憫”?楊瑾隻會寫罷了。再且九皇子需要他的憐憫嗎?答案是否定的。以他的身份,他若是有哪怕那麼點骨氣,豈能容那些個宮人欺他至此?

雨嘩嘩敲擊著傘麵,他想起外公走後那些日子。曾經有多風光,就有多落魄。稱霸安陽街頭的小霸王,被人堵在巷子裏,打不過他,便出言諷刺。

“淮陽王走的時候,還沒跟你娘洞房呢,怕是公公吃了媳婦,十八新娘八十郎,一樹梨花壓海棠。”

“啊呸,還平西王呢……,順安王死時,平西王多大年紀了?便是金槍不倒,也是夜夜空槍。溫小姐什麼品性,整個安陽都知道,比勾欄裏的倌兒還不如。”

“是啊,人倌兒還有為恩客守貞的,溫小姐那是來者不拒。”

“楊瑾你還有什麼傲的資本?你家府上倒餿水的都爬過你娘的床,你娘都不知道你是誰的種。”

……

“還給我——”

一陣淒厲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楊瑾回過頭。地上奄奄一息的小孩突然一躍而起,拽住比他高出許多的泠瑜的胳膊,盯著他,眼睛都要瞪出血來,“把玉佩還給我。”

“有點意思。”泠瑜唇角勾起一抹笑意,自家這個弟弟,從來都是打不還手,罵不還口。木娃娃似的,欺負起來是分外的沒意思。

這玉佩不知是哪宮照顧他的娘娘送與他的,看他這般模樣,似乎還挺重要。有意思,真有意思。“學狗圍著書館趴三圈,我便還你。”

“你……”泠然瞪著他,全身都被氣得顫抖。

“啪啪。”手掌輕輕拍在他臉上,泠瑜笑意越甚,“你原來也會生氣?”手拿著玉佩高高舉起,笑道,“不知道這玉質地如何……好弟弟別這樣看著四哥,爬或者不爬?不是都由你決定嗎?”

母妃早逝的王子,身上多少會有些其母妃留下來的東西,比如說玉墜。

泠然手裏的那塊“花開荼蘼”便是泠然母妃留給他的。

泠然是在淑妃死後才從其腹中剖出來的。對於她,他沒有感情。

其實,如果不是那個人的話。這玉如何他都毫不關心。

“你母妃是個很溫柔的人。她很愛很愛你,如果……如果她能活下來……她一定不會讓你受這樣的苦。她會很疼你……”

可是她沒有活下來,泠然冷笑。

他想,他是恨她的。恨她沒有活下來,更恨她留下了自己一個人。

每次那個男人用極其厭惡的眼神看著他時候,“怪物。”兩字便回蕩在耳側,是徹夜不醒的惡夢。

可是……

雙腿顫抖著微微屈下,耳畔是泠瑜刺耳的笑聲。垂下頭臉上帶著些許嘲諷,不重要了,這些都不重要了。

早該習慣了,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