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執刃相傷(二)(1 / 1)

“你還記得那夜,我在你背上說的那句話嗎?”她埋首在他頸間,直到他漸漸放鬆了肌肉。

“願不相逢亂世時。”她自己問,自己答,然後低低的笑了起來。

穆頡猶豫再三,最後仍是用空著的那隻手輕輕環上了她纖弱的肩膀,漸漸加大了力氣,牢牢的將她攬在懷中。

她的哀傷,在一言一行中滲透了她的笑,也讓他開始覺得難受起來。

之前,明明還好好的……

他想著原因,她卻已經從他懷裏探起身,仰頭望著他。

“這第二杯酒,敬咱們的花燭新婚。”

他一下子怔住,她卻又伸手過來,用端著酒杯的手挽住他的,兩人形成了一個行交杯禮的姿勢。

她側著臉,問:“不樂意嗎?”

穆頡噎了一下,連忙將酒喝了下去。酒幹了,他卻沒有放開他們仍交纏著的手臂,隻是近近的望著她。

她沒再看他,隻是輕輕把手抽了回來,重新坐回到凳子上。

“商宛絮成親了。”她低頭淺笑,眉目間的神情有些恍惚,“爹娘若還在,必然也會我而心喜。”

隻是,再見不著了。

穆頡放下酒杯,想要伸手抓住她的手,隻有碰著了她,感受著她的溫度他才能確實這樣飄渺恍惚的人真的還在他身邊。

她沒躲開,剛才的淺笑卻已到盡頭,隻剩下漫長而沉重的一片死寂。

“商宛絮一生隻會嫁一次。雖沒有四書六禮,但咱們喝過交杯,簡單些就算是禮成。”她側頭聽著房間外麵的喧鬧,慢慢把眼底的複雜情緒收拾幹淨。

確定自己能夠狠下心後,她才移手握住酒壺,給桌上兩個空空的酒杯斟上清酒。

“前麵的酒喝了,這第三杯酒,你也得喝完才是。”她親手把酒杯遞到他的唇邊,他伸手要拿她卻拉住了他的手,眼光中閃著堅定的光。

他吐出一口氣,就著她的手慢慢喝光了。

等拿下酒杯,卻看見了她的一臉冷漠,他忍不住心口猛的跳了跳,直覺得被她哄進了一個天大的陷阱。

商遠緒放下酒杯,拿起自己的那杯酒,杯沿靠在自己的唇邊,目光清冷,卻久久沒有喝下。

穆頡剛覺不對要伸手去奪,卻被她搶先一步閉眼仰頭一口灌下。

他的手還伸在離她手不到兩指的距離處,卻愣愣的沒有收回。

他聽見還保持著最後一個仰頭灌酒動作的她發出一聲低低的笑聲。然後她放下酒杯,目光落在桌上那一攤酒漬上,聲音似如冬月寒冰,句句成錐狠狠的戳進他的心裏。

“這杯酒後,我要做的事,我要救的人,”她頓了頓,停了許久才能繼續把那些殘忍的話說出來,“從此與你再無相幹。”

房中,一片寂靜。

他靜靜的聽著,表情中隻有苦澀,卻毫無驚訝。

如果,剛才奪過了她的酒,如果點住了她的穴,或許她不會再說出這樣讓他如墜閻羅的可怕的話來。

商遠緒再不看他,卻知道,此時的他心中的激烈碰撞的各種情緒。

她看不得,不能看,無法看。

使出最後的一點力氣,她褪下自己的嫁衣,好好的疊放到床上。

他也沒瞧她,怕再多看一眼他就無法說服自己放她走。

商遠緒換好外衣,直直的走到門口,門外的西臣已經在等待了。從迥烈走後,她便喚來他,先帶走了昏睡的年曦,然後,讓他守在外麵接應自己。

如果自己下不了狠心,她讓他無論如何也要帶她走。

西臣透過她的肩,看向裏麵的穆頡,眼中無波。

“將軍,好好記得我的話,遠緒就此別過。”她死死的握著手,用盡了勁才不讓自己的聲音出現顫動。

穆頡沒有開口,隻知道,她走了。

像給他那麼美麗的快樂一樣,她讓他嚐到的絕望與苦澀也是同樣的透澈深刻。

他低下頭,望著自己的手,伸開,握緊。

剛才,他還牢牢握在手心裏的幸福……

有人在房間外小聲的叫了一聲主子,說前堂已經準備好,可以迎客拜堂了。

他恍若未覺,對來人說了什麼都全無印象。

他隻想好好一個人,安靜的守在這裏,守在這個曾經讓他備覺快樂與幸福的地方。

他無意中看見被她丟棄那套嫁衣,色澤紅豔。他還沒告訴她,這套嫁衣上的那枚銀銅雙環,是他在最窮困潦倒時也沒舍得賣掉的家傳之物……是他家傳長媳的信物。

他怔怔的往床邊走去,坐在那嫁衣旁,伸手撫弄著尚帶著她體溫的綢麵。

餘溫猶在,佳人卻已踏足遠去……

他的手緊緊地抓著紅色嫁衣,越來越緊,臉上跳過一道暴戾的光,然後是第二道,第三道,直到他眼中映出紅色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