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拉從未見過柯琳這種表情。
紅院的代理監督生,四大製約國之一普林賽斯的貴族,舉手投足、一言一行無不透露著貴族特有的雲淡風輕,維持這種虛假的戀人關係已有三年,兩人算得上親近,但她從未見過他的驚懼——那是一種仿佛某件事情完全脫離掌控的驚慌。
柯琳做了幾次深呼吸,強行恢複鎮定,沉聲問她:“那家夥告你的?”
貝拉看著柯琳水藍色眸子之後翻湧的雲霧,竭力保持輕鬆隨和的語調,“那不是個校園傳說麼?大家都知道的啊?”
柯琳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沉默,轉向,兩人向著圖書館方向繼續飛行。
時間是晚上七點,圖書館內人員稀少,除了上占星課的青院全體留在星城,多數學生都回到星庭放鬆。柯琳領著貝拉坐在平常經常呆的樓上——這也是監督生的特權——他十指交握,似乎思量著什麼,貝拉坐在對麵,一句話也不敢說。
良久的沉默之後,在暖調的燈光下,柯琳開口,聲音低沉:
“某些家族收藏的珍卷,為了防止外人窺見而設下屏護,平時看來隻是一張普普通通的羊皮紙,隻有在滿月的月光映照之下才會顯現。新月,代表死亡以及破壞,半月代表怨恨以及不和,唯有滿月,是純淨與完美,可以洗去那種魔力篡改過的痕跡。”
“抱歉……我……不是很懂,”貝拉糾結著蹂躪製服的裙角,“就是說那個傳說是真的?”
“我不知道,但是如果第三任至尊的「伴侶」確有其人,並且出於某種原因將他的身影從畫像中隱去,這種魔法無疑最為合適。但是你要想明白一件事,無論至尊為人如何,身為他們的「伴侶」都是一種榮耀,”柯琳神色中掠過複雜,抬頭望向貝拉,“那人是出於什麼目的,不得不將自己隱藏?如果他已經死了的話,還有必要隱藏麼?誰會幫他隱藏呢?”
貝拉心頭咯噔一聲,倒吸一口涼氣:
“你是說……第三任至尊的「伴侶」……還活著?!”
“這有什麼不可能呢?前提是那個人真實存在的話。”柯琳粗略算算,“第三任至尊如果活著,今年也不過是三十三歲,算不得老,伴侶和她的年齡不會相差巨大,如果的確有這樣的人存在,而且僥幸在十三年前的戰爭中存活下來……”
貝拉攤在椅子裏,半天之後動了動嘴:
“今天……是滿月吧,能陪我去看看麼?那張畫像。”
柯琳盯著她的眼睛很久,問,“你為什麼想去?她是已經死了十三年的人。”
“因為……寞翎晨說,至尊不是在極東長大的,而是在這裏,星空學院。”貝拉有氣無力地回應,“也許是無聊的猜測,但是她極有可能和我的家族存在某種聯係。我想印證一下……可以麼?”
柯琳沉默,快速站起在書架之下來回踱步,麵色沉鬱,隱有憤怒。他的速度非常快,直到貝拉頭都開始發暈時,他突然停下腳步,貝拉本以為他會拒絕,他卻出人意料地點了點頭。
“今晚十點四十五分,我在星邸附近等你,我不能降落在星邸所在的浮島之上,否則會觸發魔咒,你得自己想辦法出來。”
“我是達伊洛一族的族人,不會觸動星邸的魔咒,可是你怎麼辦?那個時間星庭已經是宵禁了吧?你怎麼出來?”貝拉沒有料到他會答應,欣喜之情溢於言表,卻又擔憂起來。
柯琳唇角彎起詭秘的弧度,從製服的領口扯下鮮紅的銘石,一條極細的銀鏈順著明晰的鎖骨墜下,作為墜子的是一枚粗糙的黑色鏤空戒指。
“在這個小東西的麵前,再堅韌的結界也不過是薄紙一張。”
“那是戒指?”貝拉剛想看看,柯琳就已經把它塞回領子裏了。
“不,”柯琳望向窗外的夜色,“那是生命的倚仗。”
初夏的風,有自己獨有的潮濕氣息。
燈火閃爍,寂靜無人的西恩特森林,安靜的沒有任何聲音。圓月的月光在隕星湖如鏡子般的湖麵上灑下一片靜謐。透過茂密的藤蔓樹叢,在林間的縫隙中灑下一地碎銀。湖邊半人高的草,此時已成為光耀的湖水旁,一片片暗黑而纖細的剪影。星辰最終隱沒進了遠方的樹冠。微弱的光不斷閃爍,仿佛在告訴那些在黑暗中發顫的人們,十三年前那般慘烈的景象,再也不會重演了……
西恩特的白天,和春天一樣,美好而富有生機。但夜晚,卻是比寒冬還要寒冷的深淵。
時間已經過了十點,每天夜間為了學員順利進行星辰觀測,學院氣象組會用魔咒將整個西恩特上空的雲朵全部掃蕩幹淨,九點過後,魔咒逐漸被撤銷,雲朵再次在森林上空彙聚,將世界上最明晰的星空撕扯成斑駁的碎片。
貝拉站在星邸的屋頂上,她已經換下了製服,雪白的裙子在高空的風裏搖擺,一頭亂糟糟的紫羅蘭卷發照例紮成馬尾,顯得蓬鬆。她抬頭看著星空,直到脖子發酸。珞姨住在星邸時的重要任務就是教授貝拉觀星,因此這一科也成了貝拉為數不多能拿得出手的科目。
她抱緊雙臂,晚間的風實在太涼,她突然覺得孤單,想米莉安、想凱瑟琳、想珞姨、父親還有從未謀麵的母親。也許隻有真正獨自一人的時候,她才能感受到貴族特有的疏離。
“你在西恩特呆了這麼久知道晚上風大還穿這麼少,真是笨蛋。”少年責備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她抬頭看見暗紅色的長風衣像一片紅葉一樣落下,不偏不倚把她蓋了個嚴實,她能感受到溫度,還有淡淡的某種花的香氣。
他握著她泛涼的手掌,背後延伸而出的暖金色光芒片片剝落,最終變成透明的金色翅膀,每一根羽毛都像是獲得了新生,貪婪地呼吸,在風中舒展開來,不能否認柯琳是個十分注重細節的人,他的每一處關心都能撞擊到心靈最深處的脆弱,如果換了其他的女生恐怕早就迷戀的他死去活來,可是貝拉卻沒有,不知為何,每一次的靠近,他所給予她的關懷絕不是戀人應有的感覺,更像是長輩,那種嗬護以及期望的珍視,讓貝拉有些許的迷茫。
她依賴直覺,直覺告訴她柯琳是以一種長輩關懷晚輩的方式默默守在她身邊,可很明顯,柯琳大她不過兩歲,完全分不出輩分來。
星城八樓,左側畫廊盡頭的窗戶敞開著,那應該是柯琳走前特意去開的,兩人毫不費力地鑽過窗戶,站在月光照射不到的窗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