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許多年後夜淺柔仍然記得那一夜的回眸,長街溫暖而明亮的燈火中他的冷寂是那麼地不合時宜,但正是這樣不合時宜的微涼,輕易奪去了所有人的目光。
這世界的北方有一片名為伊瑟婓的雪原,暴雪在那裏肆虐了數個千年,在那無垠長冬的深雪之下,一切都被完美凝滯在千萬年前雪落的瞬間。正像是那封凍了數個紀元的深雪,時光都懼怕著這個人的容顏,它不曾在他身上流轉,神跡因而得以存留。如果硬要她形容,所用的詞語大概隻能是精致,人類無法企及的精致。他的蒼白和冷淡,易碎和強大都不曾加以掩飾,不能說是毫無戒心,也許是絕對地自信吧。
洛歐斐緩緩將琴弦複位,垂眸瞥了一眼少女鮮血淋漓的手,他的長睫垂下,在蒼白的麵上投下淡淡的陰翳,是審視,更像審判。
夜淺柔這才發現自己的手指早已經鮮血橫流,想來是弦斷的瞬間那銳利的斷口帶著慣性劃傷所致,但比起這個,更讓她震驚的是茗息的損毀,自茗國立國以來,茗息隻因為被第二任至尊楠焱熾折服而自損過一次,再沒有過任何的崩壞和創傷。
而今,它的琴弦卻斷裂了。
夜淺柔顫抖地伸手去觸摸茗息的琴身,震驚地發現千年櫻木入手的溫涼已經完全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死物獨有的冷硬和沉默。
它已經不是茗息了。
茗息已經死了。
“已經到極限了麼?”洛歐斐宛如自語地輕聲說,他的聲音並不沙啞,卻帶了一種瀕死的荒寂,就像是風從達坦納的荒原橫掃而過,遇不見一草一木的阻攔和挽留,徑直吹入達坦納黑色的城牆,奏出世上最悲壯的哀歌。
“請問……”夜淺柔怯生生地發問,“閣下是?”
問完才發現這是個多蠢的問題,洛歐斐並未換下世家的袍服,堇青的火焰在燈火下遊弋如同活物,力量與撫慰並存——第八愈之世家達伊洛家族。
他的每一次出現……都預示著血流成河!暗侍的話在耳邊炸響,夜淺柔驚惶站起,琴凳劃過高台,發出刺耳的聲響。
洛歐斐微微皺眉,看著這個滿眼寫著恐懼的少女不住發抖,什麼也沒有說。
廣場上並未有人發現高台上的異變,一曲芙蓉舞畢,舞女們搖晃著纖細的腰肢款款離去,隻留一地雲霞的逶迤。高台之內的珞還在憤憤不平,無外乎是嘟噥一些回去要好好修理某個混蛋的狠話。瓔珞倒是心平氣和,手持一把木梳將珞的發絲細細梳開,不加修飾筆直的新綠,在末尾濃豔欲滴,一如雀屏。瓔珞自己的發絲也展開鋪在地麵上,如同一樹繁盛的春櫻。
不剪發也是楠焱家族女子的傳統,大抵是為了古韻的美感,更多的是對族人的束縛。長明燈火經世不熄的代價就是與外族的完全隔絕,來源於德蘭的力量不能外流,結合而生的禁忌之子更是不可能的存在,若執意以身犯險,無法逃脫被長明燈火燒灼成灰燼的命運。東域的人們若是看到這樣發絲滿地的女子一般都會自覺退避,這是楠焱的威名,更是悲苦。
“真是的……”珞還在嘟噥著,“為什麼要到這種地方……”
“好了,”瓔珞柔聲勸慰,“這是已經做好的決定啊,對於舞者而言在深宮獨舞有什麼意義呢?將福澤與祝願播撒而開才是意義所在啊。”
“……”珞不甚情願地撇了撇嘴,向瓔珞招了招手,瓔珞走到她麵前,珞彈指點在她的眉間,輕鬆的涼意迅速擴散至每一處肌理和發絲的末梢,如瀑的黑色長發垂至膝頭,化形術改變了發色,也將頭發幻化到適宜的長度。瓔珞扮演黑祭,而珞則是白祭,她們都已經換上了女祭的舞服。至於為什麼這麼輕鬆地就由她們兩個來代替原有的女祭,暗門後麵那兩個睡的正香的女人自己會向茗國解釋的。珞扶正了瓔珞發上的白色花冠,一息涼意也飛速從眉間擴展開來,發絲褪去碧色變成晶瑩的雪白,順手撈過黑色的花冠,瓔珞無奈地笑著為她整好,兩人互相描畫著鬢邊的繁花,寂靜地失了色彩。
此刻的廣場邊,民眾們的喧鬧漸漸淡去,翹首以盼下一場的白夜,每個人都在廣場周圍點燃了燈燭,將廣場包圍在靜謐的柔光裏麵。
門輕啟,楠焱珞輕輕吸了一口氣,毫無遲疑地步入那明朗的燈燭之中。
瓔珞還在黑暗裏,她的麵上笑意溫和,因為她知道,她所想尋求的一切答案,都會在今日得到證明。
琴未起,笙簫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