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做噩夢了嗎?”少年剛剛顯出身形,就蹲下身來擁住了顫抖著的少女,語氣裏無可掩飾的,是極為深重的疼惜。
“嗯。”芷洛娜含糊地回應他,滿眼都是淚意。
因著夜半的關係,少年並未穿著常日裏世家執事規整嚴苛的黑色長衣,隻是一件幹淨潔白的襯衫,無法阻擋那自他身體之中滲透而出的暖意。被他擁抱的瞬間,所有的寒冷都被驅離。
“不是昨天用藥了嗎?”執事微微驚疑,“怎麼今天就不管用了?”
芷洛娜麵色痛苦地搖著頭,隨著年齡的增長,原本很是頂用的花毒漸漸也隻能維持一個晚上就剩不下絲毫餘力,她還隻是三階,頻繁地動用那個東西,會在極短的時間內毀掉她的身體。
執事麵色沉凝,無奈歎息,他鬆開顫抖著的少女,伸手扶住房門的把手。
“先回去等下……我再去找一些給你。”
少女突然伸手拽住他白色襯衫的衣角,死命地搖著頭,聲音裏帶了令人無可忽視的懇求。
“我不要回去……哪怕……哪怕就是今天而已,我實在不想回去了。”話到末尾幾乎都帶了哭音。
執事掙紮無果後無奈地放開了手。
“好吧好吧……聽你的,不回去。”
芷洛娜死死拽著他的衣角,不再言語。
法特安蒂斯似是有些頭痛地揉了揉一頭黑發,“都睡下了總也不可能再找人騰一間房間去……也隻能到我那裏將就幾個小時了。”
女孩點了點頭。
“我那裏可是簡陋的很喔,”少年無奈搖頭,俯身牽起女孩冰涼的手,“族長發現的話會殺掉我吧。”
芷洛娜噘著嘴,沒有再說什麼,赤腳在白色岩石鋪就的地麵上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音。
執事歎了口氣,單手把女孩抱起,雖然她已經十四歲,在同齡人中卻仍舊可以算作嬌小型,以他一階的體質和力量,這樣也沒什麼挑戰性。因為他的工作基本上就是照顧這兩個姐妹,所以房間相隔並不太遠,隻是轉過半條走廊的距離,一扇並不起眼的門後一間普通的屋子而已。
房間不大,但卻收拾的十分幹淨,靠牆裏一張白色的床鋪仍舊整齊,沒有使用的痕跡。而窗前的書桌上燈火還未熄去,羽毛筆還插在一旁的墨水瓶裏。
“你還沒休息嗎安蒂?”執事將她放在床上的時候,女孩偏著頭微微疑惑些許。
“所以說執事這個工作還是很辛苦的,”法特安蒂斯笑著搖了搖頭,轉身拉過椅子坐到桌前,繼續未完的工作,“而且成為一階之後,不休息也不會有太大關係。”連周圍環境都能調節的強大能力,更不要說是自己身體裏的小問題。
芷洛娜就這樣看著他被燭火鍍上一層淺淡光暈的背影,迷迷糊糊間已然再度陷入夢境。
這一次所見的,仍舊是森林,卻不再沾滿血腥,而是和風細雨中雨絲輕輕在水潭中蕩起漣漪些許,似乎有一個人有著那樣一雙十分溫柔的堇青色眼睛。
即使是在多年後作為完態的記憶全數歸位,她仍舊沒能想起那是誰的眼睛,與她所見的每位德蘭之王都截然不同的,溫柔到讓人不願挪開目光的眼睛……
隨著感知中身後的氣息漸漸歸於平靜,舞動在羊皮紙麵的筆尖也緩緩做出停頓些許,直至那些工整優雅的痕跡末端暈開些許深色的墨跡,執事才堪堪收回思緒。羽毛筆在指尖略一環繞之後插回了桌頭的墨水瓶,執事也隨之回過身去,望向那燈火所不及的陰影裏蜷縮著的小小身體。
芷洛娜所不知道的,那個噩夢的原因,早在他三年多前受命照看她與特安希時,就已經被克拉倫斯告知些許。
盡管這一次水之王的兩位半身因為同性而消湮了本體與記憶的主次關係,但她們之間總也有著強弱標記,盡管隻是毫厘,卻仍舊存在著的規定。從根基而言強勢的一方作為載體和本體,正緩慢地將另一方的一切接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