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五章:承光(1 / 2)

那是一種難以形容的力量——如若石沉深潭卻未曾激起驚濤駭浪,可因石沉而擴散開來的漣漪,卻含著如此可怖而沉重的力量狠狠地推至每個人的身上。連心跳似乎都帶了沉重的負荷,痙攣著艱難地沉痛。

而那尚在繈褓中的孩子,也在同時變幻了模樣。來源於母親的觸碰仿佛初春甘霖之於泥土,似有千萬朵繁盛明麗卻又無比虛幻著的金色花朵盛於指尖。孩子那原本極吃力才能堪堪睜開的眼睛忽然睜大,卻是一雙極似憐的暗紫色眼睛——堪堪讓三人看清的短暫時間裏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染上了一層異常剔透的明麗的銀色,連同原本隻能看出些微淺淡色澤的眉睫和胎發也在同時鍍上了淺淡金色的光暈。憐吃力地撐起身體想要說什麼,但卻虛弱到搖搖欲墜,在楠焱釋的攙扶之下才勉強沒有倒下。楠焱釋一手扶著妻子,望向新生的女兒的眼睛裏蓄滿了無以言明的震驚,殷如以廣袖輕掩神情,卻終是掩不住那雙異色雙瞳中流露出的莫辨神情。

長明院中,瀲水台上,辰垣樓前。白發新束,鴻簪映輝。若水如鏡的銀藍色瞳孔之中,分明看見了那金色蛟龍一般的“息”如同長鯨吸水般將彌漫天際的血色吸噬得幹幹淨淨,盤桓華安庭上空數周暴衝而起,無聲彌散空盡。

長衣臨風,正如水澤邊白鸞張合翅翼,而那一頭失色卻仍不減華麗的蒼白長發,恰如鸞鳥的尾羽。

“天佑楠焱,載禍載衍。”

終了,他如此歎。

辰垣樓懸係在朱漆立柱上的紗幔,如同水澤晨時彌漫不散的嵐氣,漸漸模糊了鴻鵠的身影。

那光芒結成無形的“域”並無邊界,亦無暗影。繈褓內的女嬰靜靜地透過這層明麗的光觀察著這個世界,似有好奇,更多的卻是平靜。

這一切並未持續太久,就在蛟影消逝的同時,女孩眉心的淺淡印記也隨之熄滅下去,像是從未出現過一般平靜。光華掩去,永夜降臨,像是墨跡滴落堅冰暈開了暗沉的色澤和痕跡,流轉著明麗淡金的眉睫發梢,也一息一息黯淡沉凝下去,仿佛那霎時的耀目,不過是夢境而已。

楠焱憐緊擁著那鬱金色繡金緞織的繈褓,寢衣廣袖中探出的纖瘦的手臂,正無可抑製地戰栗著,房間內一時間竟無半分聲息。

楠焱殷如垂首,無聲地退了出去。這孩子的降生是幸運、是千載不曾生逢的機緣,卻也是厄難、萬載前便已注定了的命運。

成一步則神壇,敗一步則身隕。

僅僅是幾分鍾的時間裏,她生命的方向,已然被命運描畫完畢。

殷如立在廊下,扶一扶髻上步搖,挽一挽肩頭披帛,將眉眼間的悵然與無措盡數斂去,重新換上那般嫵媚豔麗的笑意。她下樓,素綾鸞袍的長裾漫漫逶迤,廊道拐角處的侍從仆婢像是被她的盛光中的無形鋒芒所斬切,紛紛彎身行禮。哪知轉卻憐櫻閣的主廳,猶是殷如亦不得不停了腳步。

一個身形單薄的年輕女人依依跪伏在地上,並無抽泣亦無言辭,隻是安靜而平淡地跪在那裏。一頭順滑如絲緞的淺茶色長發鋪展及地,卻半朵簪花也無。她的眉眼裏是含了些柔弱的姿態的、卻並不是風情,隻是一貫的微懦和無言。白皙細嫩的腕上伏臥著一對澄瑩的青玉鐲,襯得她膚色猶盛雪光春絮,卻已淡淡地不含生機。除此之外再無任何飾物伴身,唯一領天水碧灑銀挑花羽緞長衣堪堪昭示出她的身份——華安庭中馥若軒內,亦為當今族長的妻眷。

縱為妾室,不論外界,單是楠焱族內,華安庭中的哪一個不是尊貴無匹?金釵綾羅,琉璃輝映,又何須這般脫簪待罪?

殷如不如歎了口氣,伸手便要扶她起來。

“萱夫人亦是有身子的人,怎能跪在這裏?”

“大長老莫不是連一個贖罪的機會都不肯給了吧。”楠焱柔萱微微抬起頭來看著殷如,卻並未站起,肩頸弧度優美,如鶴鸞水棲。

“你有什麼罪呢?不過是作踐自己罷了。”殷如搖一搖頭,掌心掀起些微魔力的漣漪,輕鬆將麵前的女子扶起——若論身份,當是這位楠焱的二夫人更尊貴些,若論能力,身為大長老的楠焱殷如,柔萱萬萬趕之不及,若無這半分的客氣,她對於殷如的幹涉,無半分違拗之力。

楠焱柔萱微微咬著幹枯的嘴唇,像是跪久了站立不穩,旁邊立即跑來兩個小侍女,一左一右方攙住了她。她的眼睛裏含著歉疚,垂一垂首道。

“若非因我,姐姐何至鬱結?”

“她何曾怪你,從來都是怪自己罷了。”殷如斂一斂袍裾,“二夫人多心。”

“聽說姐姐得了個女兒,”她無力地垂著眼睛,“我還未去向姐姐道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