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千支白燭圍攏著祠堂正中纖細的黃金樹,在它的枝幹上,長明燈仍舊灼亮,“這也是靈祈術麼?”祭凝望著灼亮的燭光,唇邊勾著一線苦笑,“感覺以後的路會越走越難啊。”
“對於能看透生死的人而言,靈祈術並不如何困難,”赤鬼輕笑道,“隻是我最不擅長的,便是靈祈術了,卡在二階的渡靈之境再未動過。”
“看不透麼?”
“隻是一麵固執,一麵無感吧。”赤鬼低聲笑笑,“當死亡成為奢望時,便也再感受不到活著。”
祭微微一怔。
“別把這些東西想的太複雜了,靈燈也勉強算作靈祈術與炎灼之術結合而生就的術式,但到底都是傳自罹辰,同出一脈。”他仰望著黃金樹上的長明燈輕輕地道,“楠焱千年的積澱,大抵都是出自罹辰。”
“祈願之王嗎……”她看著那盞長明燈,忽覺得自己何其渺小,這盞燈已經亮了七個千年,之後也會持續亮下去,久到自己無法注目的漫長時光。它被置於千盞靈燈之間,見證著無數人的悲歡生死,卻無喜無怒,僅是旁觀。
她不是沒有聽過罹辰這個名字,雖然對他背後的王朝和體係幾乎一無所知,但在整個東域,這個名字都是值得眾生敬畏的。
“罹辰廣為世家之外東域眾人所知,大抵是因著他教導過第二任至尊三年的緣故。”赤鬼見她沉默,不由得長眉微挑,原本端雅清逸的麵上便渲了豔極至詭的媚意。他雖生為男子,但那修竹一般的身段帶上甚有古豔之意的麵容,伴生而來的極妖極媚,竟生生將祭曾見過的所有新妍女子生生比了下去。他的姿態和細微舉動中皆蓄了些刻意的輕浮,似是被拘壞了,可勁兒地張揚喧語,如是常人定是覺煩的,但若看見他那張臉,心頭便也消了大半的煩膩。或是為符“赤鬼”之名,他每每穿著紅衣,雲褶長裾暗繡騰螭盤雲,極豔極靡,他卻恍若無覺一般,虛幻的身影伏在萬點燭光照映的黃金樹上,纖長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弄著長明燈盞一旁的一尊豔紅珊瑚燭台——刻著一位著華衣舞長劍的男子,那正是他的依憑。他的神情裏有些慵懶的無意,又似沉溺往昔,輕言緩語。
“祈願之塔高千重,罹辰如何在短短三年時間將楠焱熾從一個人事尚未省得的稚童教導成十二世家的眾族長之首,除卻他們二人,世上便再無人得知了。”赤鬼輕輕一笑,俯首看著台下靜佇的楠焱祭,“是罹辰成就了世家,亦是世家成就了楠焱,另十一世家都多少受過楠焱的一點恩惠,楠焱被尊為眾家之首,也不盡隻是罹辰身為第一王族,楠焱熾為第二任至尊的緣故。”
“人心凝聚的力量為罹辰所司掌,其中的奧妙和至理又豈是一個毛頭孩子在三年中所能全部通曉,”赤鬼感慨似的搖了搖頭,“他所學所攜,不過皮毛。”他看祭抿緊了嘴唇,麵色發白的樣子不由笑笑,“無需為此,至尊也是人,也有愚智之分,會犯錯,亦有欲求。他不過是比常人多出一線神光,你大可不必畏他至此”他輕輕地眨了眨眼,火紅長睫便如那紅鳥的羽毛般稍稍閃爍,“至少在我麵前不必。”
“罹辰是個遠超楠焱熾的全才,咒術、靈祈、炎灼、心法製琴乃至劍術都為他所擅所喜,畢竟他年華甚長,而人類的一項技藝,不過淺消他幾十載光陰而已。他常以擬影分身遊離世間,相貌又極似人類,許多原在人類手中已失了傳承的工巧,就這樣經他之手流傳到了東域尋常人類的手裏,如茗。”赤鬼眸光微轉,淺笑道,“若說留予楠焱族內,你又符合條件的,也唯有鑄造而已。”
“鑄造?”祭微微一愣,她雖生養在重闕裏,可族務之事大抵還是知曉的,據她所知,哪怕下五院也無鑄鋼造鐵這般維生的族人。
“並非尋常意義的鑄造,而是一種凝練意識的方法,將它作為如你身體延伸般的武器,譬如你父親的劍,便是他那時傳下的方法。雖說族中男子多會一試,但成功者從不足一二。女孩子裏也有些擅武學習體術的,也偶有嚐試,不過成功率更低罷了,畢竟楠焱深閨裏長起的女兒家,是極難有持以利刃的意誌的。”
祭不免心生不服,便揚一揚下頜問道,“那可是有過成功的?”
赤鬼很是認真地想了一想,道,“第二任至尊得以降世的共有十三子,僅有四子習得劍術,除嫡子楠焱瑾瑜外,餘下三人皆為二夫人楠焱穎兒所出。不過這位二夫人出閣前便是劍引心法術士,這樣的承襲確實叫人羨慕不來,其中第六女楠焱薇薇便是同輩中唯一的女劍術師,又因性格豪爽頗得其父喜愛,因而在劍術上的造詣,便是嫡子瑾瑜也比不得的。”
祭頗為訝然,便問,“然後呢?”
“因是庶女,不似嫡出兄姐受家族過多注目,楠焱熾失蹤時薇薇正值二八,為散心便同年長她四歲的同母長兄楠焱凜一道遊曆東域去了。據說是行了不少義舉,被後世人添油加醋地傳成了鴛鴦俠侶,”言及此赤鬼不由失笑,然極溫默,如憶往昔,終寂然一歎,“薇薇二十一歲受命回族成婚,唯生一女,染上惡疾倉促去世,一身劍術再無傳承,也是可惜。”他言談間神情淡淡,似有憐惜,卻又並不需過分提及,那畢竟是故人事,重提也無甚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