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日光歪歪斜斜地自木柵窗外投射進來，在地麵投射出一串拉長扭曲的雲紋幻影。赤鬼這般安然回答，似乎那個名字於他，並無特殊意義。反倒是楠焱淳澈聞言驚極，霍然起身，蒼白發上暖光流溢。
赤鬼隻是看著他，並未覺得他失態，麵上也無多餘神情，楠焱淳澈自知無過問立場，終究是緩慢地坐了回去，蓄長的鬢發自耳側垂落，連那張不見歲月顏色的臉，都多了幾分難以名狀的疲意。良久良久，他望著窗下軟榻上靜眠的楠焱祭，開口問及。
“祭……也是因此……？”
“並不是，”赤鬼的指尖似是無意一般點過桌沿，“這般大幅度的精神領域跳躍，是個人都承不起，再加之與劍結契，早已累到不行，是成功脫出後才睡下的。”
楠焱淳澈似是鬆了口氣，可眉眼間的隱憂卻再掃不去。
“杜德絲……對外的交涉一向曖昧，雖不似拉比德一般鮮於現世，卻是將這種模糊的立場擺明了的，他們的勢力……隻消向北略移，便是我們也再難企及，他們的目的他們的做法，都是我們聽不來的消息。”
“達坦納縱然有過亡國之禍，可到底也是承古至今的四大製約國之一，國內早無王政，杜德絲既是世家又是傳統貴族中的第一豪門，若非尊世家協定，便是要杜德絲稱王，想必國中也無人異議，”赤鬼笑，“這是曆史問題。”
“北芸那邊……”楠焱淳澈苦笑一下，“與我們也隻是商業上的貿易，指望他們，還不如我們自己上門打聽，但精神領域……我們沒有證據，又未有嚴重後果，實在難以問詢。”
北芸亦是東域諸國之一，隻是因為地域上偏北些許，與杜德絲所在的達坦納更加聯係緊密。
“她大抵也是認定了這一點的，”赤鬼似是安撫一般，“然而我們也不必焦心——她的意誌，自是好猜的。”
楠焱淳澈抬眼望著赤鬼，似有希冀，又含了隱隱的悲憫。
“那位可是忠臣呢——”赤鬼卻不介意一般低低地道，“她所做的所有事，從來都隻會為了德蘭。”
淳澈一怔，旋即苦澀幾許，“德蘭王朝的曆任王族——哪一位不是忠臣呢？有些稱為愚從都不為過，連滅國屠族這般命令，都能執行的毫不猶疑。”
“那是他們的選擇罷了，”赤鬼的發梢沐浴在臨近黃昏的日暉裏，發絲如火熠熠，“無謂聽從，無謂叛逆，隻是自願為所選擇承擔一切悲苦歡欣，這般決意，也算作王族的決意。”
“我是理解不得的，”楠焱淳澈斂一斂雪白的毛裘，隻垂著眼睛看向地麵的日影，“她且算開頭，後麵還有拉菲格，更有伊格特蘭德和我們尚不知的哪個，單論忠心，未必誰弱過誰去。”
“自是如此，”赤鬼沉吟幾許，“也是我們所要擔心的。”
“我曆經的歲月裏是頭一遭遇見繼承人臨世，所以不知道是否曾有過這般情境，若是德蘭麾下的王族們插手，即便楠焱得傾舉族之力，也未必護得住大小姐。”
“他們倒是未必要害她，”赤鬼揚一揚眉毛，“隻是未必懂得輕重緩急。”
楠焱淳澈沉重地搖了搖頭，“於我而言皆是無異。”
良久的沉默裏，赤鬼隻望著楠焱淳澈垂首思及，常人年歲所限，隻局限於甚少的情境，求不得他們再做放棄，更何況楠焱淳澈本就襲鴻鵠之血，一路至今已然放棄了太多東西，換是誰都不會忍心叫這樣的一個老人，再放棄唯有心係的依憑。
“倒也……尚算不得無解之局。”良久後赤鬼吐息，“若想阻止他們……隻一人一言便是足矣。”
“誰？”楠焱淳澈敏感抬頭，心下卻已經猜到幾許。
“達伊洛，”赤鬼含笑，“這樣就夠了。”
“我不覺得那位新生的王，能上心這樣的事情。”楠焱淳澈輕聲質疑，“而且你與德蘭有過三年接觸，應比我更明晰，曆任的王，從來都沒有感情。”
“確實，”赤鬼自嘲般地笑笑，“既是強大之所，亦為致命之處。”
“族裏是避諱達伊洛的……冬前那封寄來的信函，族長好不容易才以東域諸地秋收，正是商季的由頭回絕了去，羅爾列斯即便是有心，麵子上一時也不好再提。”
“達伊洛的族長絕非是不明事理之人，”赤鬼笑言，“那信即便是回絕，也不會一口封死了去，若真有心，不會於此掛心。”
“我是不能向華安庭提的，”楠焱淳澈言辭淡淡，似有冷意，“那日致成猜得不少，想必也不會同意，至於其他人……他們在意的，從來都隻有楠焱的尊榮無匹。”他複抬一抬眼睛，“而且這話……即便是你也不得提及，不……或者正因為是你，才不得提及。”
赤鬼微怔，卻終究沒有反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