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輯】(1 / 3)

【第三輯】

別的晚上

天空在別意的留著淚水,我嗬,心中在絞纏怨懟;但是也罷,且托著幻想數計我們未來再回。我生命之筏在時光波上溜過,沒有誰可給我片刻的留戀,萍水一般的,你的別離卻賜贈了心的纏綿。不用說此後災難登珠山,我的眼簾也難從灼你天真顧盼,但我有一句話留你:“你第一個勾起我純潔愛念。”姑娘,你別徒悲傷淚水。眼淚隻會增添你心中的塊壘。向前去嗬,創造去,你幸福的將來。

夜的靜默

夜不唱歌,夜不悲歡,巷尾暗中敲著餛飩擔,鬧鍾的啜泣充滿亭子間。

我想起我幼小情景,——鶴群和鴿隊翱翔的鄉村,夢的田野,綠的波,送飯女人……

黑的雲旗,風車的巨翼,青蒼蒼的天空也被吞吃,顫動的雷聲報告惡消息:

燕兒歸,鴿群回,女人回家去,紅的電,重的雷,憤怒的詩句狂風暴雨之暴風和狂雨。

青的遊

青是池水,青是芳草,蒼蠅,甲蟲,粉蝶,白兔兒在天際奔跑……

你的心如兔毛純潔,你的眼如兔走飄疾。

我拈花,摘花,插襟,你微笑,點頭,紅暈。花上有水珠,花下有深心。

青是池水,青是芳草,天上有白,白,白的雲,我們是永,永,永在一道。

最後的夢

我從一聯隊的夢中醒來,窗外還下著蕭瑟的淫雨,但恐怖的暗重雲塊已經消散,遠處有蛙兒談著私語。

喲,我在最後的夢中看見了你,你像女神般端正而又嚴肅,你的身後展開一畦綠的野地,我無可慰藉地在你腳下哭泣。

“若是你對我沒有,還有一些溫意,那末你說吧,說一句‘我愛’。若是你那顆心終也沒有我的居留地,

你隻要輕笑著說:‘滾蛋!’”

“——你的身世,漂泊,煩惱,我同情;我隻當你是我一個可憐的弟弟,因為我的心,我的心留在遠的都城,我不能背了他,背了他說‘我愛你’。

“……罪惡的愛!罪惡的愛!……嗬,愛到今日再不是獨有的私產,未來的社會是大家庭的世界,千百萬個愛你,你愛千百萬。

“若你是個紫外線,或X光,

你一定總窺見了我的心懷,你試看它的血波多麼激蕩,不久,失望的情火要燒它成焦炭。”

“我說過我是一顆春筍堅壁的泥中埋藏了我的青年,我今日是,是切望著光的溫吻,請喲,請說:‘弟弟,立起來!’

“……我吻著你了,你的朱唇,冷顫顫地不勝春寒,姊妹喲,即使你隻給我一個冷的吻,我心中也爆了新生的火山。”

血字

血.字

血液寫成的大字, 斜斜地躺在南京路, 這個難忘的日子—— 潤飾著一年一度……

血液寫成的大字, 刻劃著千萬聲的高呼, 這個難忘的日子—— 幾萬個心靈暴怒……

血液寫成的大字, 記錄著衝突的經過, 這個難忘的日子—— 獰笑著幾多叛徒……

“五卅”喲!

立起來,在南京路走! 把你血的光芒射到天的盡頭, 把你剛強的姿態投映到黃浦江口, 把你的洪鍾般的預言震動宇宙!

今日他們的天堂, 他日他們的地獄, 今日我們的血液寫成字, 異日他們的淚水可入浴。

我是一個叛亂的開始, 我也是曆史的長子, 我是海燕, 我是時代的尖刺。

四年的血液潤飾夠了,兩個血字不該再放光輝, 千萬的心音夠堅決了, 這個日子應該即刻消毀!

意識的旋律

銀灰色的湖光,五年前的故鄉;山也清,水也秀,鱗波遍吻小葉舟,平和,惰怠的雲,渺茫,迷夢似的心在波風黑暗的高台,遙望銀河上的天仙。星星在蒼空上閃耀,憧憬的芽兒破曉。

南京路的槍聲,把血的影跡傳聞,把幾千的塔門打開,久睡的眼兒自外探窺,在群眾中羞怯露麵,拋露出仇恨,隘狹語箭!實際!實際!第三實際!“科學!”旋律迫至中央C。

嗬!高音的節奏,山高的浪頭!“月光曲”的序幕開展,洪大的巨波起落地平線!碧綠的天鵝絨似的波濤,

在天邊,天邊,夾風怒嚎!

卷上昆侖的高頂,震動滿綴石窟的長城!憤怒的月兒血般的放光,叛逆的妖女高腔合唱!流血,複仇,衝鋒,殺敵,新的節拍越增越急!黃浦灘上唱出高音,蘇州河旁低回著呻吟!炮,鐵甲車,步聲,怒吼,新的旗幟飄上了人頭!三次的流血,流血,流血,無限的堅決,堅決,堅決!“四一二”的巨炮震破了歡調哭聲夾著奸偽的狂笑!顫音奏了短音階的緩曲,英雄受著無限的屈辱!報仇!報仇!報仇!“一二·一一”喊破了廣州!白的黑衣掩了紅光,五千個無辜屍首沉下珠江,滔天的大浪又沉沒了神州,海的中心等候著最大的錘頭!

最高,最強,最急的音節!朝陽的歌曲奏著神力!力!力!力!大力的歌聲!死!勝利!決戰的赤心!

朝陽!朝陽!朝陽!

憧憬的旋律到頂頭沸揚,

金光!金光!金光!手下生出了偉大翅膀,旋律離了鍵盤,直上,直上天空飛翔,飛翔!飛翔!

一個紅的笑

我們要創造一個紅的獰笑,在這都市的紛囂之上,牙齒與牙齒之間架著銅橋,大的眼中射出紅色光芒。他的口吞沒著全個都市,煤的煙霧熏染著肺腑,每座摘星樓台是他的牙齒,他唱的是機械和汽笛的狂歌!

一個個工人拿著斧頭,搖著從來未有的怪狀的旗幟,他們都欣喜的在橋上奔走,他們合唱著新的抒情詩!紅笑的頜顎在翕動,眼中的紅光顯得發抖,喜悅一定使心兒疼痛,這勝利的光要照到時空的盡頭。

上海禮讚殷這上麵,攢動著白蛆千萬根,你沒有發一聲悲苦或疑問的呻吟。

上海,我夢見你的屍身,

攤在黃浦江邊,

在龍華塔畔,

這是,一個模糊的夢影,

我要把你禮讚,

我會把你憂患,

是你擊破東方的謎氛,

是你領向罪惡的高嶺!

你現在,是在腐爛,

有如噩夢,

萬蛆攢動,

你是趨向頹敗,

你是需經一次診斷!

你是中國無產階級的母胎,

你的罪惡,

等於你的功業

你做下一切的破壞,

到頭還須償還。

“五卅”,“四一二”的血不白流,

你得清算,你得經過審判,

我們禮讚你的功就,我們懲罰你的罪疣。

偉大的你的生子,你的審判主,他能將你罪惡清數,但你將永久不腐不死,但你必要診斷一次。

春天的街頭

嗬,煩悶的春風吹過街頭,都市在陽光中懶懶的抖擻。富人們呀沒頭的亂奔,“金錢,投機,商市,情人!”塌車發著隆隆的巨吼,報告著車夫未來抬頭。哼哼唷唷地把力用盡,隻有得臭汗滿身。汽車上的太太樂得發抖,勾情調人又得及時上手。電車上載著一切感情,輪子隻壓碎了許多人心,還有詩人像春天的狗,用眼光向四方亂瞅。嗬,女眼女腿滿街心,

滿天都是煙士披裏純。

向著咖啡電影院快走,

也無暇把腐爛的韻腳搜求。

強盜走著也像個常人,隻心裏在笑巡捕怪笨!“拍賣心,拍賣靈魂!”

“拍賣肉,拍賣良心!”

但是轟的一聲,

塌車翻在街心,

一切的人都在發抖,

不見拉車的人哼唷地走在車的前頭。

別了,哥哥

(算作是向一個“階級”的告別詞吧!)

別了,我最親愛的哥哥, 你的來函促成了我的決心, 恨的是不能握一握最後的手, 再獨立的向前途踏進。

二十年來手足的愛和憐, 二十年來的保護和撫養, 請在這最後的一滴淚水裏, 收回吧,作為噩夢一場。

你誠意的教導使我感激, 你犧牲的培植使我欽佩,

但這不能留住我不向你告別,

我不能不向別方轉變。

在你的一方,喲,哥哥, 有的是,安逸,功業和名號, 是治者們榮賞的爵祿, 或是薄紙糊成的高帽。

隻要我,答應一聲說, “我進去聽指示的圈套,” 我很容易能夠獲得一切, 從名號直至紙帽。

但你的弟弟現在饑渴, 饑渴著的是永久的真理, 不要榮譽,不要功建, 隻望向真理的王國進禮。

因此機械的悲鳴擾了他的美夢, 因此勞苦群眾的呼號震動心靈, 因此他盡日盡夜的憂愁, 想做個普羅米修士偷給人間以光明。

真理和忿怒使他強硬, 他再不怕天帝的咆哮, 他要犧牲去他的生命, 更不要那紙糊的高帽。

這,就是你弟弟的前途, 這前途滿站著危崖荊棘, 又有的是黑的死,和白的骨, 又有的是砭人肌筋的冰雹風雪。

但他決心要踏上前去, 真理的偉光在地平線下閃照, 死的恐怖都辟易遠退, 熱的心火會把冰雪溶消。

別了,哥哥,別了, 此後各走前途, 再見的機會是在, 當我們和你隸屬著的階級交了戰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