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輯】(1 / 3)

【第一輯】

笑的是她的眼睛,口唇,和唇邊渾圓的漩渦。豔麗如同露珠,朵朵的笑向貝齒的閃光裏躲。那是笑—神的笑,美的笑;水的映影,風的輕歌。

笑的是她惺忪的鬈發,散亂的挨著她的耳朵。輕軟如同花影癢癢的甜蜜湧進了你的心窩。那是笑—詩的笑,畫的笑:雲的留痕,浪的柔波。

(發表於1931年9月《新月詩選》 )

深夜裏聽到樂聲

這一定又是你的手指,輕彈著,在這深夜,稠密的悲思;

我不禁頰邊泛上了紅,靜聽著,這深夜裏弦子的生動。

一聲聽從我心底穿過,忒淒涼我懂得,但我怎能應和?

生命早描定她的式樣太薄弱是人們的美麗的想象。除非在夢裏有這麼一天,你和我同來攀動那根希望的弦。

(發表於1931年9月《新月詩選》)

情.願

我情願化成一片落葉,讓風吹雨打到處飄零;或流雲一朵,在澄藍天,和大地再沒有些牽連。

但抱緊那傷心的標誌,去觸遇沒著落的悵惘;在黃昏,夜半,躡著腳走,全是空虛,再莫有溫柔;

忘掉曾有這世界;有你;哀悼誰又曾有過愛戀;落花似的落盡,忘了去這些個淚點裏的情緒。到那天一切都不存留,比一閃光,一息風更少痕跡,你也要忘掉了我曾經在這世界裏活過。

(發表於1931年9月 《新月詩選》)

仍.然

你舒伸得像一湖水向著晴空裏白雲,又像是一流冷澗,澄清許我循著林岸窮究你的泉源;我卻仍然懷抱著百般的疑心對你的每一個映影!

你展開像個千瓣的花朵!鮮妍是你的每一瓣,更有芳沁,那溫存襲人的花氣,伴著晚涼;我說花兒,這正是春的捉弄人,來偷取人們的癡情!

你又學葉葉的書篇隨風吹展,

揭示你的每一個深思;每一角心境,

你的眼睛望著我,不斷的在說話:我卻仍然沒有回答,一片的沉靜永遠守住我的魂靈。

(發表於1931年9月《新月詩選》)

山中一個夏夜

山中一個夏夜,深得像沒有底一樣;黑影,鬆林密密的;周圍沒有點光亮。對山閃著隻一盞燈—兩盞像夜的眼,夜的眼在看!

滿山的風全躡著腳像是走路一樣;躲過了各處的枝葉各處的草,不響。單是流水,不斷的在山穀上石頭的心,石頭的口在唱。

蟲鳴織成那一片靜,

寂寞像垂下的帳幔;仲夏山林在內中睡著,幽香四下裏浮散。黑影枕著黑影,默默的無聲,夜的靜,卻有夜的耳在聽!

(發表於1933年6月《新月》4卷7期)

激.昂

我要借這一時的豪放和從容,靈魂清醒的在喝一泉甘甜的鮮露,來揮動思想的利劍,舞它那一瞥最敏銳的鋒芒,像皚皚塞野的雪在月的寒光下閃映,噴吐冷激的輝豔:—斬,斬斷這時間的纏綿,和猥瑣網布的糾紛,剖取一個無瑕的透明,看一次你,純美,你的裸露的莊嚴。 ……

然後踩登任一座高峰,攀牽著白雲和錦樣的霞光,跨一條長虹,瞰臨著澎湃的海,在一穹勻靜的澄藍裏,書寫我的驚訝與歡欣,獻出我最熱的一滴眼淚,我的信仰,至誠,和愛的力量,永遠膜拜,膜拜在你美的麵前!

5月,香山(發表於1931年9月《北鬥》創刊號)

一首桃花

桃花,那一樹的嫣紅,像是春說的一句話;朵朵露凝的嬌豔,是一些玲瓏的字眼,一瓣瓣的光致,又是些柔的勻的吐息;含著笑,在有意無意間生姿的顧盼。看——

那一顫動在微風裏

她又留下,淡淡的,在三月的薄唇邊,一瞥,一瞥多情的痕跡!

二十年五月,香山(載一九三一年十月《詩刊》第三期)

蓮.燈

如果我的心是一朵蓮花,正中擎出一支點亮的蠟,熒熒雖則單是那一剪光,我也要它驕傲的捧出輝煌,不怕它隻是我個人的蓮燈,照不見前後崎嶇的人生——浮沉它依附著人海的浪濤明暗自成了它內心的秘奧。單是那光一閃花一朵——像一葉輕舸駛出了江河——宛轉它飄隨命運的波湧等候那陣陣風向遠處推送。算做一次過客在宇宙裏,

認識這玲瓏的生從容的死,

這飄忽的途程也就是個——也就是個美麗美麗的夢。

二十一年七月半,香山(載一九三三年三月《新月》四卷六期)

中夜鍾聲

鍾聲斂住又敲散一街的荒涼

聽——那圓的一顆顆聲響,直沉下時間

靜寂的

咽喉。

像哭泣,

像哀慟,將這僵黑的中夜

葬入

那永不見曙星的空洞——

輕——重……——重——輕……過搖曳的一聲聲,

又憑誰的主意

把那餘剩的憂惶

隨著風冷——紛紛擲給還不成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