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一個微笑開始
在這個世界上,好和壞常常結合在一起,其間有悲傷也有歡樂,把好和壞協調起來是一件最難辦的事情,但我們看見惡時,也應看到善。
—— 泰戈爾
天空的點綴
◎[中國]蕭紅
用了我有點蒼白的手,卷起紗窗來,在那灰色的雲的後麵,我看不到我所要著的東西(這東西是常常見的,但它們真的載著炮彈飛起來的時候,這在我還是生疏的事情,也還是理想著的事情)。正在我躊躇的時候,我看見了,那飛機的翅子,好像不是和平常的飛機翅子一樣(它們有大的也有小的)好像還帶著輪子,飛得很慢,隻在雲彩的縫際出現了一下,雲彩又趕上來把它遮沒了。不,那不是一隻,那是兩隻,以後又來了幾天。它們都是銀白色的,並且又都叫著嗚嗚的聲音,它們每個都在叫著嗎?這個,我分不清楚。或者它們每個在叫著的,節拍像唱歌的,是有一定的調子,也或者那在雲幕當中撒下來的聲音就是一片。好像在夜裏聽著海濤的聲音似的,那就是一片了。
過去了!過去了!心也有點平靜下來。午飯時用過的家具,我要去洗一洗。剛一經過走廊,又被我看見了,又是兩隻。這次是在南邊,前麵一個,後麵一個,銀白色的,遠看有點發黑,於是我聽到了我的鄰家在說:
“這是去轟炸虹橋飛機場。”
我隻知道這是下午兩點鍾,從昨夜就開始這戰爭。至於飛機我就不能夠分別了,日本的呢?還是中國的呢?大概是日本的吧!因為是從北邊來的,到南邊去的,戰地是在北邊中國虹橋飛機場是真的,於是我又起了很多想頭:是日本打勝了吧!所以安閑地去炸中國的後方,是……一定是,
那麼這是很壞的事情,他們沒有止境的屠殺,一定要像大風裏的火焰似的
那麼沒有止境……
很快我批駁了我自己的這念頭,很快我就被我這沒有把握的不正確的熱望壓倒了,中國,一定是中國占著一點勝利,日本遭了些挫傷。假若是日本占了優勢,他一定要衝過了中國的陣地而追上去,哪裏有工夫用飛機來這邊擴大戰線呢?
風很大,在遊廊上,我拿在手裏的家具,感到了點沉重而動搖,一個小白鋁鍋的蓋子,啪啦啪啦地掉下來了,並且在遊廊上啪啦啪啦地跑著,我追住了它,就帶著它到廚房去。
至於飛機上的炸彈,落了還是沒落呢?我看不見,而且我也聽不見,因為東北方麵和西北方麵炮彈都在開裂著。甚至於那炮彈真正從哪方麵出發,因著回音的關係,我也說不定了。
但那飛機的奇怪的翅子,我是看見了,是我含著眼淚而看著它們的,不,我若真的含著眼淚而看著它們,那就相同遇到了魔鬼而想教導魔鬼那般沒有道理。
但在我的窗外,飛著,飛著,飛去又飛來了,飛得那麼高,好像一分鍾那飛機也沒離開我的窗口。因為灰色的雲層的掠過,真切了,朦朧了,消失了,又出現了,一個來了,一個又來了。看著這些東西,實在的我的胸口有些疼痛。
一個鍾頭看著這樣我從來沒有看過的天空,看得疲乏了,於是,我看著桌上的台燈,台燈的綠色傘罩上還畫著菊花,又看到了箱子上散亂的衣裳,平日彈著六條弦的大琴,依舊是站在牆角上一樣,什麼都是和平常一樣,隻有窗外的雲,和平日有點不一樣,還有桌上的短刀和平日有點不一樣,紫檁色的刀柄上鑲著兩塊黃銅,而且不裝在紅牛皮色的套子裏。對於它我看了又看,我相信我自己絕不是拿著這短刀而赴前線。
chapter ⑤
Cong Yi Ge Wei Xiao Kai Shi
論不滿現狀
◎[中國]朱自清
那一個時代事實上總有許許多多不滿現狀的人。現代以前,這些人怎樣對付他們的“不滿”呢?在老百姓是怨命,怨世道,怨年頭。年頭就是時代,世道由於氣數,都是機械的必然;主要的還是命,自己的命不好,才生在這個世道裏,這個年頭上,怪誰呢!命也是機械的必然。這可以說是“怨天”,是一種定命論。命定了吃苦頭,隻好吃苦頭,不吃也得吃。讀書人固然也怨命,可是強調那“時世日非”“人心不古”的慨歎,好像“人心不古”才“時世日非”的。這可以說是“怨天”而兼“尤人”,主要的是“尤人”。人心為什麼會不古呢?原故是不行仁政,不施德教,也就是賢者不在位,統治者不好。這是一種唯心的人治論。可是賢者為什麼不在位呢?人們也隻會說“天實為之!”這就又歸到定命論了。可是讀書人比老百姓強,他們可以做隱士,嘯傲山林,讓老百姓養著;固然沒有富貴榮華,卻不至於吃著老百姓吃的那些苦頭。做隱士可以說是不和統治者合作,也可以說是扔下不管。所謂“窮則獨善其身”,一般就是這個意思。既然“獨善其身”,自然就管不著別人死活和天下興亡了。於是老百姓不滿現狀而忍下去,讀書人不滿現狀而避開去,結局是維持現狀,讓統治者穩坐江山。但是讀書人也要“達則兼善天下”。從前時代這種“達”就是“得君行道”;真能得君行道,當然要多多少少改變那自己不滿別人也不滿的現狀。可是所謂別人,還是些讀書人;改變現狀要以增加他們的
利益為主,老百姓隻能沾些光,甚至於隻擔個名兒。若是太多照顧到老百姓,分了讀書人的利益,讀書人會更加不滿,起來阻撓改變現狀;他們這時候是寧可維持現狀的。宋朝王安石變法,引起了大反動,就是個顯明的例子。有些讀書人雖然不能得君行道,可是一輩子憧憬著有這麼一天。到了既窮且老,眼看著不會有這麼一天了,他們也要著書立說,希望後世還可以有那麼一天,行他們的道,改變改變那不滿人意的現狀。但是後世太渺茫了,自然還是自己來辦的好,哪怕隻改變一點兒,甚至於隻改變自己的地位,也是好的。況且能夠著書立說的究竟不太多;著書立說誠然渺茫,還是一條出路,連這個也不能,那一腔子不滿向哪兒發泄呢!於是乎有了失誌之士或失意之士。這種讀書人往往不擇手段,隻求達到目的。政府不用他們,他們就去依附權門,依附地方政權,依附割據政權,甚至於和反叛政府的人合作;極端的甚至於甘心去做漢奸,像劉豫、張邦昌那些人。這種失意的人往往隻看到自己或自己的一群的富貴榮華,沒有原則,隻求改變,甚至於隻求破壞他們,好在混水裏撈魚。這種人往往少有才,挑撥離間,詭計多端,可是得依附某種權力,才能發生作用;他們隻能做俗話說的“軍師”。統治者卻又討厭又怕這種人,他們是搗亂鬼!但是可能成為這種人的似乎越來越多,又殺不盡,於是隻好給些閑差,給些幹薪,來綏靖他們,吊著他們的口味。這叫做“養士”,為的正是維持現狀,穩坐江山。
然而老百姓的忍耐性,這裏麵包括韌性和惰性,雖然很大,卻也有個限度。“狗急跳牆”,何況是人!到了現狀壞到怎麼吃苦還是活不下去的時候,人心浮動,也就是情緒高漲,老百姓本能的不顧一切的起來了,他們要打破現狀。他們不知道怎樣改變現狀,可是一股子勁先打破了它再說,想著打破了總有些希望。這種局勢,規模小的叫“民變”,大的就是“造反”。農民是主力,他們有他們自己的領導人,在曆史上這種“民變”或“造反”並不少,但是大部分都給暫時的壓下去了,統治階級的史官往往隻輕描淡寫的帶幾句,甚至於削去不寫,所以看來好像天下常常太平似的。然而漢明兩代都是農民打出來的天下,老百姓的力量其實是不可輕視的。不過漢明兩代雖然是老百姓自己打出來的,結局卻依然是一家一
chapter ⑤
Cong Yi Ge Wei Xiao Kai Shi
一滴水裏最大的海
Yi Di Shui Li Zui Da De Hai Zhe Li Mei Wen
哲理美文
姓穩坐江山;而這家人坐了江山,早就失掉了農民的麵目,倒去跟讀書人一鼻孔出氣。老百姓出了一番力,所得的似乎不多。是打破了現狀,可又複原了現狀,改變是很少的。至於權臣用篡弑,軍閥靠武力,奪了政權,換了朝代,那改變大概是更少了罷。
過去的時代以私人為中心,自己為中心,讀書人如此,老百姓也如此。所以老百姓打出來的天下還是歸於一家一姓,落到讀書人的老套裏。從前雖然也常說“眾擎易舉”“眾怒難犯”,也常說“愛眾”“得眾”,然而主要的是“一人有慶,萬眾賴之”的,“天與人歸”的政治局勢,那“眾”其實是“一盤散沙”而已。現在這時代可改變了。不論叫“群眾”“公眾”“民眾”“大眾”,這個“眾”的確已經表現一種力量;這種力量從前固然也潛在著,但是非常微弱,現在卻強大起來,漸漸足以和統治階級對抗了,而且還要一天比一天強大。大家在內憂外患裏增加了知識和經驗,知道了“團結就是力量”,他們漸漸在揚棄那機械的定命論,也漸漸在揚棄那唯心的人治論。一方麵讀書人也漸漸和統治階級拆夥,變質為知識階級。他們已經不能夠找到一個角落去不聞理亂的隱居避世,又不屑做也幸而已經沒有地方去做“軍師”。他們又不甘心做那被人“養著”的“士”,而知識分子又已經太多,事實上也無法“養”著這麼大量的“士”。他們隻有憑自己的技能和工作來“養”著自己。早些年他們還可以暫時躲在所謂象牙塔裏。到了現在這年頭,象牙塔下已經變成了十字街,而且這塔已經開始在拆卸了。於是乎他們恐怕隻有走出來,走到人群裏。大家一同苦悶在這活不下去的現狀之中。如果這不滿人意的現狀老不改變,大家恐怕忍不住要聯合起來動手打破它的。重要的是打破之後改變成什麼樣子?這真是個空前的危疑震撼的局勢,我們得提高警覺來應付的。
論超脫
◎[中國]雷達
常常見到有人宣稱“我很超脫”,卻又發現他因為沒有在主席台就座而麵露慍色;又見有人勸諭別人“你要超脫”,自己卻忽然因在人生競技場上的失利而抑鬱成疾。於是我想,世間隻有相對的超脫者,難有絕對的、純粹的超脫者,這大約是世界的物質性所決定的。
超脫之難難在:口頭上超脫易,行為上超脫難;理智上超脫易,潛意識超脫難;暫時超脫易;長久超脫難;獨處時超脫易,攀比時超脫難;無直接利害超脫易,關乎切身利益超脫難;希望渺茫時超脫易,臨近成功邊緣時超脫難;在公平原則麵前超脫易,在公平的幌子下暗藏不公平時超脫難;在有所補償時超脫易,在毫無回報時超脫難;健忘、渾噩者超脫易,精明、內向者超脫難;心直口快的“不超脫者”超脫易,常以“超脫相”示人者超脫難;在一時一事上超脫易,在基本生存需要上超脫難。
例如,遇到職務、職稱、分房、調資之類的關隘,便是考驗超脫與否的重要契機,有時候,不管多麼善於克製,欲望還是透過意識的或潛意識的、口頭言語的或身體語言的多種途徑,頑強地浮現出來。即以職稱而言,除了利益成分,還包含著臉麵、榮辱、靈魂的安頓,社會的評價,它激起的心理波瀾就尤為劇烈。明白事理和靈魂能否開釋並非一回事,看重長遠價值者,未必能忍受幾分鍾的屈辱,因而超脫常常是離開規定情景以後的反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