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叔同精品選 說佛講禪 4.(1 / 3)

李叔同精品選 說佛講禪 4.

最後之□□

佛教養正院已辦有四年了。諸位同學初來的時候,身體很小,經過四年之久,身體皆大起來了,有的和我也差不多。啊!光陰很快!人生在世,自幼年至中年,自中年至老年,雖然經過幾十年之光景,實與一會兒差不多。

就我自己而論,我的年紀將到六十了。回想從小孩子的時候起到現在,種種經過,如在目前。啊,我想我以往經過的情形,隻有一句話可以對諸位說:就是“不堪回首”而已。

我常自己來想:啊,我是一個禽獸嗎?好像不是,因為我還是一個人身;我的天良喪盡了嗎?好像還沒有,因為我尚有一線天良,常常想念自己的過失。我從小孩子起,一直到現在都埋頭造惡嗎?好像也不是,因為我小孩子的時候,常行袁了凡的功過格;三十歲以後,很注意於修養;初出家時,也不是沒有道心。雖然如此,但出家以後,一直到現在,便大不相同了。因為出家以後二十年之中,一天比一天墮落——身體雖然不是禽獸,而心則與禽獸差不多;天良雖然沒有完全喪盡,但是昏憒糊塗,一天比一天利害。抑或與天良喪盡也差不多了!講到埋頭造惡的一句話,我自從出家以後,惡念一天比一天增加,善念一天比一天退失,一直到現在,可以說是醇乎其醇的一個埋頭造惡的人——這個也無須客氣也無須謙讓的了。

就以上所說看起來,我從出家後已經墮落到這種地步,真可令人驚歎。其中到閩南以後十年的工夫,尤其是墮落的墮落。去年春間,曾經在養正院講過一次,所講的題目,就是《南閩十年的夢影》。那一次所講的字字之中,都可以看到我的淚痕。諸位應當還記得吧?

可是到了今年,比去年更不像樣子了。自從正月二十到泉州,這兩個月之中,弄得不知所雲。不隻我自己看不過去,就是我的朋友也說我:以前如閑雲野鶴,獨往獨來,隨意棲止,何以近來竟大改常度?到處演講,常常見客,時時宴會,簡直變成一個“應酬的和尚”了——這是我的朋友所講的。啊,“應酬的和尚”——這五個字,我想我自己近來,倒很有幾分相像。

如是在泉州住了兩個月。以後又到惠安,到廈門到漳州,都是繼續前稿:除了利養還是名聞;除了名聞還是利養。日常生活總不在名聞利養之外。雖在瑞竹岩住了兩個月,稍少閑靜,但是不久又到祈保亭,冒充善知識,受了許多的善男信女的禮拜供養,可以說是慚愧已極了!

九月又到安海,住了一個月,十分的熱鬧。近來再到泉州,雖然時常起一種恐懼厭離的心,但是仍不免向這一條名聞利養的路上前進。可是,近來也有一件可慶幸的事,因為我近來得到永春十五歲小孩子的一封信,他勸我:以後不可常常宴會,要養靜用功。信中又說起他近來的生活,如吟詩,賞月,看花,靜坐等——洋洋千言的一封信。

啊!他是一個十五歲的小孩子,竟有如此高尚的思想,正當的見解。我看到他這一封信,真是慚愧萬分了。我自從得到他的信以後,就以十分堅決的心謝絕宴會。雖然得罪了別人,也不管他。這個也可算是

近來一件可慶幸的事了。

雖然是如此,但我的過失也太多了。可以說是從頭至足,沒有一處無過失,豈隻謝絕宴會,就算了結了嗎?!尤其是今年幾個月之中,極力冒充善知識,實在是太為佛門丟臉。別人或者能夠原諒我;但我對我自己絕對不能夠原諒,斷不能如此馬馬虎虎的過去。所以,我近來對人講話的時候,絕不顧惜情麵。決定趕快料理沒有了結的事情,將“法師”、“老法師”、“律師”等名目,一概取消;將“學人侍者”等,一概辭謝。孑然一身,遂我初服。這個——或者亦是我一生的大結束了!

啊!再過一個多月,我的年紀要到六十了。像我出家以來,既然是無慚無愧,埋頭造惡,所以到現在,所做的事大半支離破碎,不能圓滿。這個也是份所當然。隻有對於養正院諸位同學,相處四年之久,有點不能忘情。我很盼望養正院,從此以後能夠複興起來,為全國模範的僧學院。可是我的年紀老了,又沒有道德學問,我以後對於養正院也隻可說“愛莫能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