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敬皇後四月初一,我上觀音寺上香。
準皇後出行,陣容不可謂不壯觀。我舍棄了嘉靖要求用天子儀仗禦輦前往的建議,仍是坐著我那獨特的‘端敬’標誌的馬車。
來古代過慣了尊貴日子,一切的排場都視為理所當然。今日撩簾子望去,才知我平日出行是怎樣的擾民傷財。
我那府裏養著的二千禁林軍並龍騎尉、京畿衛,將前往觀音寺的道路回得水泄不通,那百姓都遠遠的隔在沿街巷中。我還說京城怎麼這麼小,隨便去哪,一會子功夫就到了,原來每次都是這麼來的。
眼見寺廟就在眼前,輕聲吩咐身畔綠萼:“你與朱顏陪我進去就成了,其他人一律在外候著,莫擾了佛門清靜。我上香時,其他香客如無異常,也不得多加阻擋。”
到觀音寺前,我規規矩矩的下得馬車。
早有寺中方丈住持帶了寺中修行的和尚迎出來,彼此見了禮,便往大雄寶殿去。
將鮮花素果供在案前,拜了觀音、地藏、文殊三尊菩薩。手持清香,鄭重祈求:願菩薩保佑我肚裏的孩兒平安誕生健康成長,保佑我夫君龍體安康,保佑我前世今生的親人平平安安,保佑我大漢江山國康民安。又誠心叩了幾叩,方才向其他殿朝拜。
到各殿一一拜畢,也覺體力不支,方扶著綠萼、朱顏的手去那收拾好的廂房歇息。窗幾明淨,一桌數椅,一張軟榻,窗子前端的小案上供著個青瓷瓶,幾枝花草居然有幾分鮮豔,放眼望去,十分的雅致。我本就不是什麼特講究環境的人,隨意的在榻上倚坐,朱顏立刻過來輕輕捶肩,倒也舒坦。正閉目養神,綠萼已然進來輕聲回秉:“主子,奴婢瞧見族老夫人帶著稚孫前來上香,剛剛瞅見奴婢,知道是主子在此,欲上前請安。”
我一驚,更多的是羞愧:族老夫人,我隻道是穿越來的,穿越過來隻想著全家都死沒了,隻認後來自個交的朋友,全然把張氏一族忘得一幹二淨。哪怕是在南京,也隻是認為那是端敬王府別院,根本沒把那當自己的另一個娘家。
想到這,越發的羞愧,連忙起身吩咐:“快請。”
立在一旁久不出聲的朱顏遲疑的提議:“主子,她們無誥命品級在身,就這麼見,怕是不合規矩……”
綠萼兩難的望著我,很顯然她也知道這規矩。我不耐的揮手:“都是幾個娘家人,講什麼規矩?傳進來罷。”
綠萼領命而去,朱顏不再做聲,隻是輕手輕腳的幫我添茶,又吩咐外頭的婆子將帶來的幾色小點心擺上。
不一會,綠萼進得門來,悄聲說:“主子,來了,是咱們家的叔老夫人和她的二媳婦、小孫子。”好個乖巧的綠萼,知道我那一場大火,把事都忘得一幹二淨(其實是換湯沒換藥),特地給我提醒來了。
讚許的點點頭:“傳。”
門簾起,綠萼領頭,後邊小丫頭虛扶著一位精神矍鑠、穿著淡雅,鬢發如銀的老太太。見那身上的衣裳式樣雖不大新,料子倒象新裁的,估摸著家境尚可。老太太見我坐在上頭,麵有喜色,卻是不卑不亢的跪下:“張王氏請王妃娘娘安。”我連忙喚綠萼扶起,自個攙著朱顏,走到她跟前笑:“不敢生受老太君禮。”
“娘娘言重了。愚婦無品級在身,得已見娘娘玉顏,已是天大的福份,國禮自是不敢忘。”老太太仍是舉止有度,謹守陳規。又微欠身向綠萼道謝:“有勞女官大人了。”綠萼抿嘴但笑不語。看她禮字當先,又句句在理,我也不好多說,遂笑:“老太君說得也是,那國禮之後伶雪還須家禮相見。”
“愚婦惶恐。”她一臉的恭謹。
我回到榻上坐下:“老太君也請坐罷。”她又客氣了幾番這才虛側坐。
見她著意看重身份尊卑,我十分頭痛,本想和張氏族人拉近關係,又怕言行太過孟浪,自穿越來,從未和這般執舊的老太太打過交道,一時竟不知如何開頭,遂整了整臉笑道:“老太君身子可好?府內眾人均安?”
她忙正色答:“勞王妃惦記,家裏都好,愚婦有兩個不成器的兒子,五個孫子,平日裏都好,隻是頑劣得很。”
又沒話題了。這老太太規矩得緊,我不問,她也不說,現下我沒什麼問的,眼看就要冷場了,隻得拿眼瞧綠萼。綠萼會意,屈膝得了個禮笑著請示:“主子,老夫人的媳婦二少夫人攜小公子在外頭候著,主子要不要傳進來敘會子話?”
我點頭笑道:“好。”
“不敢驚了娘娘玉顏。”老太太連忙起身告罪。
我安慰的衝她搖搖頭:“無妨。”
聽見我們對話,外頭候著的婆子趕緊打簾子,綠萼走了出去,在廊子上和人小聲交談後,很快又走了進來。
那二夫人四十上下年紀,柳葉眉,丹鳳眼,紅絲撒洋繡羅襖,雙衡環墜玫瑰裙。不知怎的,一看到她,我就聯想到賈府裏的鳳姐。後頭跟著個約摸三四歲的稚童,雖是春末,卻穿得很是暖和,紅色的小夾襖襯得人更加唇紅齒白,一雙遺自母親的丹鳳眼,隱有桃花之相,不消我猜,二十年後包管又是一禍水。
正打量間,那二夫人已忙攜子跪下:“民婦張姚氏攜子仲雲拜見娘娘。”命人看座,二夫人謝過座下,那孩子想是在家極為得寵,雖不說話,倒也不怕生,隻是拿那滴溜溜的鳳眼一掃再掃桌子上那些精致點心。偶爾掃過我,卻是直直的望過來,瞧見我衣飾華麗,滿眼的好奇與打量,全無一般同齡孩子的拘謹。我瞧他舉止活潑可愛,心裏卻想著,如果我和嘉靖的孩子也這般健康活潑,那該多好,不由得輕撫著未顯的肚皮笑問:“想吃點心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