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地山精品選 散文小說 1.(1 / 2)

許地山精品選 散文小說 1.

在高可觸天底桄榔樹下。我坐在一條石凳上,動也不動一下。穿彩衣底蛇也蟠在樹根上,動也不動一下。多會讓我看見他,我就害怕得很,飛也似地離開那裏,蛇也和飛箭一樣,射入蔓草中了。

我回來,告訴妻子說:“今兒險些不能再見你的麵!”“什麼原故?”“我在樹林見了一條毒蛇:一看見他,我就速速跑回來;蛇也逃走

了。……到底是我怕他,還是他怕我?”妻子說,“若你不走,誰也不怕誰。在你眼中,他是毒蛇;在他眼中,你比他更毒呢。”但我心裏想著,要兩方互相懼怕,才有和平。若有一方大膽一點,不是他傷了我,便是我傷了他。

(原刊1922年4月《小說月報》第13卷第4號)

我從遠地冒著雨回來。因為我妻子心愛底一樣東西讓我找著了;我得帶回來給她。

一進門,小丫頭為我收下雨具,老媽子也借故出去了。我對妻子說:“相離好幾天,你悶得慌嗎?……呀,香得很!這是從哪裏來底?”

“窗欞下不是有一盆素蘭嗎?”

我回頭看,幾箭蘭花在一個汝窯缽上開著。我說:“這盆花多會移進來底?這麼大雨天,還能開得那麼好,真是難得啊!……可是我總不信那些花有如此底香氣。”

我們並肩坐在一張紫檀榻上。我還往下問,“良人,到底是蘭花底香,是你底香?”

“到底是蘭花底香,是你底香?讓我聞一聞。”她說時,親了我一下。小丫頭看見了,掩著嘴笑,翻身揭開簾子,要往外走。

“玉耀,玉耀,回來。”小丫頭不敢不回來,但,仍然抿著嘴笑。

“你笑什麼?”

“我沒有笑什麼。”我為她們排解說:“你明知道她笑什麼,又何必問她呢,饒了她罷。”妻子對小丫頭說:“不許到外頭瞎說。去罷,到園裏給我摘些瑞香來。”小丫頭抿著嘴出去了。

(原刊1922年4月《小說月報》第13卷第4號)

三 遷

花嫂子著了魔了!她隻有一個孩子,舍不得教他人學。她說:“阿同底父親是因為念書念死的。”

阿同整天在街上和他底小夥伴玩,城市中應有的遊戲,他們都玩過。他們最喜歡學警察、人犯、老爺、財主、乞丐。阿同常要做人犯,被人用繩子捆起來,帶到老爺跟前挨打。

一天,給花嫂子看見了,說:“這還了得!孩子要學壞了。我得找地方搬家。”

她帶著孩子到村莊裏住。孩子整天在阡陌間和他底小夥伴玩:村莊裏應有的遊戲,他們都玩過。他們最喜歡做牛、馬、牧童、肥豬、公雞。阿同常要做牛,被人牽著騎著,鞭著他學耕田。

一天,又給花嫂子看見了,就說:“這還了得!孩子要變畜生了。我得找地方搬家。”

她帶孩子到深山底洞裏住。孩子整天在懸崖斷穀間和他底小夥伴玩。他底小夥伴就是小生番、小獼猴、大鹿、長尾三娘、大蛺蝶。他最

愛學鹿底跳躍,獼猴底攀緣,蛺蝶底飛舞。有一天,阿同從懸崖上飛下去了。他底同伴小生番來給花嫂子報信,花嫂子說:“他飛下去麼?那麼,他就有本領了。”呀,花嫂子瘋了!

(原刊1922年4月《小說月報》第13卷第4號)

南普陀寺裏的大石,雨後稍微覺得幹淨,不過綠苔多長一些。天涯底淡霞好像給我們一個天晴底信。樹林裏底虹氣,被陽光分成七色。樹上,雄蟲求雌底聲,淒涼得使人不忍聽下去。妻子坐在石上,見我來,就問,“你從哪裏來?我等你許久了。”

“我領著孩子們到海邊撿貝殼咧。阿瓊撿著一個破具,雖不完全,裏麵卻像藏著珠子底樣子。等他來到,我教他拿出來給你看一看。”

“在這樹蔭底下坐著,真舒服呀!我們天天到這裏來,多麼好呢!”

妻說:“你哪裏能夠……?”

“為什麼不能?”

“你應當作蔭,不應當受蔭。”

“你願我作這樣底蔭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