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會,過來一小個子,頂多一米六,長了張娃娃臉,卻剃了光頭,留一蓬大胡子,穿一件可以裝得下兩個他的衣服,走起**來晃晃蕩蕩,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張若鄰說:“這位是我們編輯部的才子,詩人老刀。也是我們的首席策劃。”老烏說:“您好。去年筆會沒有見到您。”老刀說:“我是今年才加盟的。”張若鄰說:“這位是老烏,咱們的標題書法都是他寫的。”老刀說:“字寫得不錯嘛。”言語中,對他的書法並未有肯定,老烏於是謙遜地說:“我是瞎寫,”張若鄰說:“老烏介紹了一個人,經曆有些意思,你去跟跟,看有沒有可挖的料。”老刀於是拿了張紙片,寫個電話給老烏,說:“你讓他聯係我。”老烏小坐了一會兒,見張若鄰有事,起身告辭。張若鄰說:“現在是非常時期,就不留你吃飯了。”老烏去圖書館還書,自然又是一番登記、測體溫的程序才放行,老烏借了兩本書,一本《存在與虛無》,一本《傅雷家書》,都是劉澤推薦給他看的。
回到瑤台,老烏給李鍾去電話,李鍾說他在外辦案子,晚上回來再找老烏。老烏百無聊賴,坐在店裏看書。眼角餘光感覺有人從門口一閃而過,老烏心裏咯噔一響,追出去看,卻不見人影,想,怕是自己疑心生暗鬼。去看那本《存在與虛無》,卻怎麼也讀不進去,那些名詞,把他繞得頭昏腦漲。想起劉澤說過,這本書是頂難讀的,但讀一讀,卻是必要的。老烏性子如此之好,已然是耐著性子,實在讀不下去,丟在一邊,讀那本《傅雷家書》,原來是傅雷寫給兒子傅聰的信。開始是漫不經心地讀,不想一讀就被迷住。老烏讀時,自然想到喬喬,同是為人父者,頗有心靈共鳴。不覺看到日影西斜,沒吃午飯也未覺餓。從去年喬喬上學始,老烏每天接送,一開始幾天,心裏會湧動著特別的幸福與驕傲,漸漸地,隻是把接送孩子當成生活日常,那份特殊幸福也就漸漸淡去。這天讀《傅雷家書》,一時間感慨萬千,再去接喬喬時,心中有了別樣的感受。又想,傅雷夫婦,是何等智慧?給兒子的信中,除了對兒子的深愛,更是他們人生智慧的結晶。想,喬喬一日日長大,作為父親,我給喬喬留下了什麼?是物質的財富,還是精神的滋養?心裏便有些不安與慚愧。雖說收養了喬喬,可他除了照顧孩子吃喝拉撒,還盡到了什麼責任?接喬喬往回走時,就恨自己無用。想,也許當初該把喬喬給黃叔撫養,自己當初為何舍不得呢,和喬喬有感情之外,是否還緣於自私?想以此喚回阿湘回心轉意?或是因自己寂寞孤單,有個孩子,讓心靈有所慰藉?老烏把喬喬頂在肩上往回走,一**走一**和喬喬說著話,但總覺背後有雙眼睛遠遠地窺著,一回頭,卻什麼也沒看見。這是怎麼了?難道是眼花,還是神經過敏,也許,是潛意識在作怪。自那怪病被確定為非典,而且迅速蔓延,生活在非典重災區,不免心情陰鬱,神思恍惚。老烏如是想。
南國的雨季來得早,進入四月,天就沒有好好放晴過。天氣像人的心情一樣,陰鬱而壓抑。每天上午倒是晴天,一到下午天就陰沉起來,而每天晚上,雨淅淅瀝瀝下起來沒完沒了。小巷裏,一天到晚濕漉漉的,雲湧邊的幾個垃圾堆,成了老鼠、蟑螂的樂土。這麼多年,瑤台數萬人口,一直沒個像樣的垃圾站,區裏的電視、報紙,以瑤台的髒、亂、差為負麵典型多次報道過。弄得那些記者們,隻要想找負麵新聞就會來瑤台,讓瑤台人很沒麵子。在區裏,若有人問住在哪裏,隻要說住在瑤台,此人的經濟能力便不言而喻。媒體報道了一次二次,三次四次,瑤台髒、亂、差的現狀一直未能改善,也無法改善。因此,瑤台成了長在這現代化都市臉上的一塊醜陋的胎記。有記者采訪區裏的領導,區領導說,瑤台這樣的城中村形成有其曆史原因,要改善不是一天兩天的問題,但是區裏對此有一個五年計劃,未來五年,要將建在城區內的工廠全部遷走。報紙上還登出了一個未來城區的建設規劃圖。到那時,瑤台將變成高檔住宅小區。但這樣的消息,三年前就有報道,說是五年內要如何如何,現在報道出來,還是五年內如何如何,大家也就沒抱什麼希望。倒是非典疫情,給區府的領導敲響了警鍾,於是對全區衛生加大了整治力度,連瑤台這樣著名的衛生死角,也新建了四個垃圾站。隻是,雲湧的水依然黑、臭。想來要讓瑤台的天重新變藍,水重新變綠,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近來,電視裏每天都在播出各地上報非典病人的數據。小湯山,鍾南山,淘大花園……全民總動員,在打一場抗擊非典的戰爭。生活在疫情重災區的廣東,經曆了初時的驚慌後,生活漸漸恢複了過去的平靜,沒有人再用食醋消毒,也沒有人再搶購板藍根。老烏的店裏,生意漸漸有了起色,雖說每個月還是入不敷出,但隔三差五,總還是能賣出點東西。“本店轉讓”的啟事,早被風吹雨打去,老烏也未再寫。這段時間,老烏一直很忙。《異鄉人》雜誌自從發表了他的回信後,又迎來了一次收信高潮。老烏把那些來信都保存著,信已塞滿了整整兩個抽屜。這些信,老烏都看,但隻是有選擇的回複。有些寫信的倒頗為執著,收到老烏的回信後,又會回第二封,第三封,還有人寫信說要來瑤台看老烏,且都為女性,寫得極為大膽直白,然而老烏的心卻是曾經滄海,不為所動。倒是老烏的這撥兄弟,知道老烏總是收到一些來信,裏麵不乏他的仰慕者,常拿老烏打趣,說老烏現在是名人了,要收藏老烏的書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