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1 / 2)

這些天來,老烏不知流了多少淚。一想到這些年來黃叔對自己的好,淚就止不住。想到黃叔在臨終前,本是有事相托,結果他卻違了黃叔最後的心願,事情弄成這樣,深覺自己也有罪責,自然又是痛哭一場。就恨這蒼天不長眼,珠三角多少黑心爛肺的老板都好好地活著,為禍人間,偏偏要讓黃叔這樣的好人英年早逝。難不成真應了那句老話,好人命不長,壞人活世上?又想到林小姐,想到黃叔的幼子從此失怙,為林小姐痛惜不已,為許多像林小姐那樣才華橫溢,卻誤入迷途的打工妹們痛惜。因開始前來吊唁的,或是黃氏族人,或是企業聞人,或是政府官員,老烏隻等吊唁的人零落了才去,給黃叔的遺像敬香、磕頭。才發覺,還禮者,除了黃家三姐妹,還有個披麻戴孝的小兒。黃家二小姐抱著,和三姐妹一起給來者還禮。老烏當時以為是黃雲瑤的兒子,亦未多想,吊唁畢。次日,黃叔遺體才送到殯儀館火化、入土為安。一連幾天,老烏未見著林小姐。黃叔入葬那天,聽人說,抱在二小姐懷裏的小不點兒,原是黃叔和二奶生的兒子。老烏心裏一時五味雜陳,不知是該欣慰還是該難受,想到黃家認下林小姐的孩子,黃叔在九泉之下,也該瞑目了吧。

黃叔逝後的頭七那日,老烏卻接到了林小姐的電話。林小姐約老烏到一家咖啡廳說話。老烏如約去了。林小姐一身素衣,麵色如一朵風中的小白花。見了老烏,淺淺地一笑招呼了老烏。兩人落座,老烏說:“黃叔已經走了,活著的人得好好活著,你要節哀。”林小姐說:“我知道的。”老烏又說:“當年在基德廠,你對我有恩的。”提到基德廠,林小姐的眼裏有一星光一閃,那是她的青春年華,是她打工生活中最值得回首與驕傲的歲月吧。林小姐眼裏的光一閃而滅,說:“一晃,都十多年了。”老烏說:“孩子呢,那天我去吊唁黃叔時,看見他在那裏跪著還禮。他們,黃家的人,沒有再為難你吧。”林小姐說:“隻要我不去和他們爭財產,他們是不會為難我的。”老烏說:“可是,孩子,他是有權繼承黃叔的遺產的。”林小姐苦澀一笑:“我不想爭,也爭不動了。”又說:“是我害死了他。”老烏說:“林小姐,您別這麼說。”林小姐說:“她們不讓我進去看他,我當時就該不進去,等他的病好了,再見也不遲的。可我當時也不知怎麼了,發了瘋的想進病房見他。”林小姐說著,淚又下來了。老烏遞過了一張餐巾紙,不知說什麼是好,也陪著落淚。林小姐流了一會兒淚,止住了。說:“爭來爭去,什麼都是空的。”又說:“我的家人,是想讓我再爭一爭的,為兒子爭得一份遺產。”老烏心裏一凜,不說話。林小姐說:“我現在,和家裏的人也差不多沒話可說了。在外麵這麼多年,都沒有人可以說一說心裏話……你一定是看不起我的,覺得我是看中了黃叔的錢。”老烏說:“沒有沒有,我從來沒這樣想過。”這一天,林小姐和老烏說了許多,說她當年如何出門打工,如何從普工,拉長慢慢做到經理,如何要麵臨著許多的**,當然,也說到了和黃叔的愛情。林小姐說,在外麵這麼多年,黃叔是打心裏真心關心著她,愛護著她的。她有時也覺得,黃叔這人其實很孤獨的,她也有過掙紮,可是終於是越陷越深。那天,兩人在咖啡廳裏坐了很久,林小姐一直在訴說。她說她就是想找個人說,許多的話,不說出來,壓在心裏,會把她壓垮的。她說她決定了,不去爭黃叔的遺產,她說她要在黃家三姐妹麵前保持她為人的尊嚴。那次之後,老烏就再沒有見過林小姐。

說話間就到了2006年,老烏的家具店早已盤出,劉澤他們已把美太玩具廠的廠房租下,外牆全部塗成黑白兩色,厚重、神秘,格外紮眼。這是劉澤的創意。劉澤戲言他的設計風格遵從八個字:莫名其妙,豈有此理。老烏問:“什麼意思?”劉澤說:“莫名其妙就是莫名其妙,若說得清楚,就不是莫名其妙了。”老烏嗬嗬直笑,劉澤總是這樣,一會兒一個點子,常有些不蹈規矩的想法。進樓大門上麵掛了“烏有之鄉”的標牌,字是老烏所寫。開始,老烏說他不敢寫,這可是咱藝術區的招牌,怕寫砸了。劉澤和許一墨,董董事長,都說老烏行,老烏就拿了枝大號鬥筆,先是寫了四個草隸大字,劉澤說感覺不對,換種寫法試試。老烏又寫了四個行書,依然被否,又寫了板橋的六分半體,王鐸的字體,仍被否決。弄得老烏信心全無,問劉澤到底想要什麼樣的效果。劉澤說:“還是那八個字,莫名其妙,豈有此理,你要讓不懂字的,一看,說,我的天哪!這是什麼字?讓懂字的,一看,說,莫名其妙,什麼東西嘛?你大膽地寫,放開手腳去寫。”老烏就鋪開了四尺整張的宣紙,龍飛鳳舞,雞刨鵝走地寫了烏有之鄉四個字。劉澤眯著眼左看右看,又把雙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搭成一個取景框來看,說:“有點意思了。”拿手掬一捧清水,劈頭就往紙上撒,水與墨相互融合,倒顯出獨特效果。劉澤等水墨互融到他要的效果了,便拿了張幹淨的宣紙,吸幹水墨,遠遠近近地看,又豎了大拇指說:“好,精彩,要的就是這個。”於是,以“烏有之鄉”四字為主體,又把“UTOPIA”和這四個字做了有機的設計,拿去廣告公司,做成鍍銀招牌,掛在黑牆上,黑白灰搭配,果然很是醒目。標誌下麵,又是一排白色的宋體小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