煩躁不安-24(1 / 2)

南城春早,夏也來得格外勤。轉眼那似火的木棉樹已披上了嫩綠,落紅繽紛也已成了昨日的記憶,倒是落葉無聲飄零。北方的樹木,進入秋天,便紛紛披上金黃,一層秋雨,兩月朔風,便已是“無邊落葉蕭蕭下”了,直到次年春回,才重新吐綠。南城的樹木卻似分外的戀舊,遲遲不肯褪去去歲的老綠,經了冬,過了春,初夏時節,才陸陸續續地搖落那一身老葉。而新葉,也已綠滿枝頭,新陳代謝同時進行。日子一天天長了,南城的日頭,也格外的熱烈,在太陽下呆上半個小時,便把人曬得皮膚發炸。各幢大樓裏,空調是一刻也不得閑著,傍樓走過,會有冷氣凝成的小水珠雨點兒一樣滴滴答答。街頭流動的風景也日漸鮮活起來,長裙短裾,袒胸露臍,俊男靚女,無不把青春展現得玲瓏剔透。

何子恒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火便是嚴肅紀律。在大門口擺了一台打卡機,上下班一律打卡。出去采訪,均要由主編批示。上班時間,辦公室裏不準聊天;不準大聲說話。電話的使用,也有嚴格的規定。對於雜誌的定位,已開過三次會議,最後定位已不再是目前的為生活在最底層的打工人服務了,而要把《異鄉人》辦成一份白領刊物時尚讀本。大大減少了關於打工生活黑暗麵的紀實報道。連原來的文學版塊、散文、小說也都取消了,取而代之的是服裝秀、美容化妝等很都市化的東西。新的欄目出來後,何主編嚴令幾位編輯將新的策劃在一個星期之內交上來。孫天一是忙得焦頭爛額,他本是個樸素的人,思想可以說是與時尚相差頗遠的。刊物麵向打工一族時,他因有過多年的打工經曆,能理解打工人的辛酸苦辣,故而做起來得心應手。這突然的時尚起來,一時間卻很難適應。辛辛苦苦地做了策劃,寫了稿,送到何子恒處,當天便被斃了。其他幾位編輯送審的稿子,也是槍斃得多通過的少。誰也不敢鬆懈,在編人員倒是有恃無恐,幾位聘用的,卻是人人自危了,都想早點在主編的心目中確立自己的地位,以免被掃地出門。

沈三白似乎頗得何主編的偏愛,每天都要被何子恒叫過去,關上門密談一兩個小時。沈三白出來時,臉上倒是水波不興。孫天一的心裏,就不能平靜了,他知道何子恒對他不太感冒,但他也不會用別的辦法去改善何子恒對他的看法,隻是用心把工作做好,希望能得到主編的欣賞。

香蘭日日閑在家中,不到一月,便叫無聊。孫天一每日回到家,已累得不行,往床上一倒,動也不想動。香蘭卻總是沒話找話,還總要拉他和兒子一起去逛街。孫天一若是拒絕,香蘭便不高興,免不了就是一頓數落,說你這是要把我憋死啊!一天到晚窩在家裏,邊個說話的人也沒有,我都快變成啞巴了。孫天一不理香蘭,從書架上取出書來讀,讀的還是那卷殘破的《道德經》。孫天一現在已多少能懂得一些《道德經》的思想精華了,何況書的主人還在書眉書頁做了注腳眉批。上篇的《道經篇》,已都細讀過了,雖能明了老子無為無不為的思想,卻是知道,自己是萬不能做到書中所講的順應自然的了。這日卻已翻到了下篇的《德經篇》,和尚念經一樣誦讀起來:

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無德。上德無為而無以為;上仁為之而無以為;上義為之而有以為。上禮為之而莫之應,則攘臂而扔之………

香蘭吼道,別念了,念經一樣,煩死了!這書是你媽還是你老婆。孫天一說,非也,不是我媽,也不是我老婆,是我的情人。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呀!隨即,又搖頭晃腦地念了起來:

故失道而後德,失德而後仁,失仁而後義,失義而後禮。夫禮者,忠信之薄,而亂之首。前識者,道之華,而愚之始也。是以大丈夫處其厚,不居其薄;處其實,不居其華。幫去彼取此。

不提防香蘭一步衝了過來,抓過那卷書,三把兩下,扯了個稀爛,恨恨地說,我叫你看,我叫你念,每天像個死人一樣,回來不是在床上挺屍,就是讀這本破書。還不解恨,將撕爛的書往地上一摜,又跺上兩腳。

你………孫天一臉漲得通紅,從床上一躍而起,揚手作勢要打。

你什麼你?還敢打我不成!香蘭毫不示弱,雙手叉腰,迎了上來,你打,你打呀!怎麼不打?!沒用的東西。孫天一揚起的手頹然軟了下來,胸口憋得生痛。兒子見爸爸媽媽吵架,早嚇得哭了起來。孫天一抓起床上的衣服,頭也不回,摔門而去。駕著摩托在大街上瘋騎了一陣,心中的火氣才稍稍的平息。一時間不想回家,又無處可去,想到多日沒見過簡潔如了,便去了西區,到了簡潔如打工的電子廠門前。給簡潔如打了電話,半天才接通,和她同宿舍的女孩審賊一樣地盤問了半天,才說簡潔如在上晚班哩,你有什麼事我轉告一下。孫天一說沒什麼。掛了電話,心中無限失落。騎了摩托瞎轉,竟轉到了外來工新村,也不知溫誌國最近怎麼樣了,便停了摩托,尋到了溫誌國的租屋,敲了門,半晌門吱呀一聲開了一道縫,探出一個光膀子的漢子,問,找誰?孫天一說,溫誌國在不在?哪個溫誌國?找錯了。砰的一聲關了門。孫天一呆了一呆,又細看了門牌,覺得自己並未記錯,想問個究竟,又敲了門。這一下,門開得老快,那光膀漢子一臉怒氣,你有毛病啊?孫天一陪了一臉笑,請問,以前住在這兒的那個人,他搬哪兒去了?男人上上下下打量了孫天一一通,說,你狗日的活得不耐煩了是咋的?!孫天一本來就窩了一肚子的火,正無處發泄,又無端被這漢子罵了一通,火氣就上來了。也高聲說,有你這麼說話的麼?那個人是我的朋友,我過來找他,你知道就說一聲,不知道就說不知道不就完了。開口就罵人,這麼不文明!難怪別人瞧不起咱們外來工,確實是素質太差了。孫天一畢竟是文人,雖是氣頭上,說出的話也是文縐縐的。他還在那兒嘮嘮叨叨講道理,就聽那漢子冷笑一聲,一個碗大的拳頭便迎麵砸來。孫天一感覺鼻子發酸,一股腥乎乎的東西就流了下來,拿手一抹,全是血。孫天一被這莫名其妙的一拳打懵了,竟沒了言語,隻是捂著鼻子,傻傻地盯著那人。還看?漢子轉聲回屋拿了一把菜刀,衝孫天一晃了晃,你狗日的再不走老子砍了你。孫天一抽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