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兒子到了這種地步，餘懷仁覺得罵他也沒有用了。他說：“大虎啊，你原來在鄉裏幹了那些事，我們隻是輸了官司賠了錢就了事。為什麼那這麼容易呢？不管是汪偽政府還是國民政府，他們的祖宗都姓‘錢’，我們餘家把他們的‘祖宗’抬出來，給他們錢，就沒有擺不平的官司了。可是，受害人得了錢，心裏就沒有仇恨了嗎？絕對不是。人家必須考慮，報了仇以後，能不能平安無事。你知道共產黨為什麼發展這麼快嗎？他們要為窮人鬧翻身！現在有共產黨新四軍跟窮人做靠山，你的仇人，還會怕你，還會放過你嗎？他們不必親自動手，隻要向新四軍遊擊隊報告，馬上就會有人來抓你。兒子！如果你落到了共產黨的手裏了，那就由不得你，也由不得我們餘家了。”
“我會不知道嗎？自從我帶領日本人打死了遊擊隊那麼多人，害了鄢小三的父母，共產黨的人就到處找我。要是被他們找到，我早就被他們殺了！這一回，小東西把我打的好狠，昨天，我真的隻剩一口氣了，今天才覺得好了些。你為我多準備點錢。”
餘懷仁說：“你看到了吧？你把小三的父母害死了，他為了跟他父母報仇，發奮練武，天天都練。他還隻有這麼大，武功就練到如此厲害！你嫂子說，他是念及你是杏兒的叔叔，才留了你半條命的。要不然，他那一腳即使沒有把你搗死，也會把你拉到深水裏活活淹死。要是他當時那樣做，有誰救得了你呀？”
餘懷仁走出兒子的臥室，忽然覺得頭重腳輕站不穩。王淑蘭看到了，急忙上前扶住，餘懷仁對王淑蘭說：“我近來常發頭暈，越來越頻繁了。”
“爺爺，您現在不能和年輕的時候相比了，有事請，您就動口說說，我來做。如果您勞累的昏倒在地上了，叫我這個兒媳怎麼擔當得起呀！”
來到老爺的臥室裏，婆婆立刻過來幫忙，餘老爺坐下對大媳婦說：“淑蘭哪，憑心而論，我最對不起的人，是你呀。多少事情都壓在你一個人的頭上。你有能力又肯吃苦，這也是我餘懷仁上輩子修來的福。隻是太辛苦了你，也太委屈你了！你就不要怪爺爺狠心，啊？”
“爺爺，大彪不在家，該他做的事情，本該我擔當一點。我一個婦道人家，能有多大的能耐呀？我擔心不能按您的要求把餘家的事情辦好，才不得不兢兢業業去做的。媳婦雖然能力有限，但道理還是懂的。”
“淑蘭呀，我的感覺不好，恐怕餘家的這副亂攤子，今後會要你一個人來打理，你要有所準備啊。”
餘老夫人一聽，嚇得哭了起來：“老頭子，你不能丟下我一個人走啊！”
“爺爺，您千萬不要這樣想。您的身體還很硬朗，坐鎮指揮是沒有問題的。”
“孩子，人生如戲，不管什麼角，戲唱完了，就要退場。爺爺年輕的時候，拚命掙錢，以為有了錢就有了一切，其實不然。世界是人組成的，不是錢堆起來的，明白嗎？”
“媳婦明白。現在正是按照您的這個意思在做。媳婦愚鈍，好多年都沒有弄明白您說的這個道理。還是杏兒從小三那裏學來的。她之所以這麼拚命地跟著鄢小三讀書，就是在實行您的這種‘重人’思想。您放心，她跟小三會把您的這種思想沿著餘家的子子孫孫往下傳的！”
（二）
王淑蘭疲憊地回到鄢小三的臥室裏，覺得她的兩個孩子實在可憐。她坐到鄢小三的床邊，對孩子們說：“你們今天，書是讀不進去了，還休息一天吧！你們坐上來，陪陪我，一邊一個，快！”
鄢小三和餘杏兒順從地坐上來了。王淑蘭一手撫著一個孩子說：“現在，我們三個人什麼都不想，閉上眼睛，媽媽要好好休息一會。”
就這樣，兩個孩子頭靠頭，各把頭枕在媽媽的腿上睡著了。王淑蘭看了看他們，閉上眼睛低下頭也想睡一會，可是她怎麼也睡不著。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鄢小三覺得臉上有熱呼呼的水在流。醒來一看，原來是媽媽的眼淚流到了他的臉上。鄢小三問道：“媽媽，您想爸爸了，是嗎？”
“瞎說，我是看到你和你杏兒姐姐都不走了，這麼懂事，再也不說不要媽媽了，被你們感動，就流淚了。誰說媽媽流淚，就是想你們爸爸呀？”
“媽媽，您別不承認。我知道，媽媽是真心真意喜歡我這個兒子的。兒子縱然糊塗，也決不會說不要媽媽這種混賬話！這兩天，您為我的事情發愁，心裏很亂，那是自然的。可是爸爸老不回來，什麼事情都落到您一個人的頭上，沒有誰來為您分憂。要是爸爸在家裏，這些事由他去處理，您不是輕鬆多了嗎？您在困難的時候，怎麼會不想爸爸？想到傷心的地方了，又怎麼會不哭呢？”
王淑蘭聽到鄢小三這樣說，眼淚就更加控製不住了。她一邊流淚，又一邊擦掉，把一塊手絹都浸濕透了。她含著滿眼淚水笑指鄢小三的腦袋說：“你這小小的腦袋瓜裏，究竟裝了多少事啊？你是怎麼知道媽媽的心裏在想什麼的？”
“我縣城的爸爸媽媽常常這樣考我。當他們一個人的時候，心裏想什麼了，他們不告訴我而要我猜。如果我猜對了他們就表揚我。到後來，我就越猜越準啦！”
“哦，原來是這樣啊！”
“媽媽，您讓我猜對了嗎？”
“你猜對了，我兒子真聰明！”
“媽媽，這不是聰明不聰明的問題。世界上該有多少聰明孩子，他們都能猜到他們的媽媽心裏想什麼嗎？”
“不是聰明不聰明的問題，又是什麼問題呀？”
“是貼心、知心。因為我們母子的心貼得很近，所以媽媽您心裏想什麼了，兒子我知道；我的心裏想什麼了，媽媽您也會知道。”
王淑蘭聽了鄢小三講的道理，既深信不疑又感慨不已：“小三，我問你，你跟你杏兒姐姐的心，是不是也貼得很近了呀？”
鄢小三把頭從媽媽的腿上移開坐正了，又仔細地看了看餘杏兒，才輕輕地問道：“您不怕杏兒姐姐聽到了生氣呀？”
“她睡得很沉，聽不到。”
鄢小三放心地說：“現在，是我跟媽媽的心貼得近，將來，有可能跟杏兒姐姐的心貼得近。”
王淑蘭又問：“這是為什麼？”
“因為還沒有到那個時候。”
“那還要到什麼時候啊？”
“難道媽媽不知道一句俗話嗎？”
“哪一句俗話？媽媽不知道。”
“有了媳婦忘了娘！”
王淑蘭還在傷心地流淚，現在她實在忍不住，笑出聲來了。其實餘杏兒早就醒了，聽到媽媽跟鄢小三說話，她深受感動。她覺得，作為媽媽的親生女兒，年紀比弟弟大。她對媽媽並沒有鄢小三想的細，做的好。聽完鄢小三說完最後一句話，媽媽那麼傷心，都被逗得笑起來了。她不能再沉默了，決定起來鬧一鬧。餘杏兒忽然坐起來笑著說：“好啊，鄢小三，你為了討好媽媽，戲弄起你親姐姐來了？世界上，有誰把自己的親姐姐當媳婦來戲弄的呀？”
鄢小三以為餘杏兒真的沒醒，哪裏知道她是裝睡？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鄢小三措手不及慌亂不已。現在，餘杏兒不僅動了口，而且動了手。看到媽媽隻是一個勁兒地含著淚水笑，也不跟他打圓場，他笑著叫道：“媽媽，救救我呀！”
王淑蘭笑得不行了：“兒子，這我可管不了，你們之間的事情，我是從來都不介入的，你們得自己解決！”
餘杏兒終於停了下來。鄢小三說：“杏兒姐姐，你剛剛說，你是我親姐姐，還是像我親姐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