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仿佛中魔,激情如火,左旋又轉,踢腿騰跳,像閃電,像雄鷹,龍騰虎躍,在狹窄的院子裏做優美的雄性舞蹈。他們把羊皮鼓拋過頭頂,在落下的一刹那間又是重重的一擊,渾大、充實的的鼓聲如同萬丈潮水飛濺懸崖,雷霆萬鈞,氣壯山河。男人黝黑、瓷實的身軀,雄壯澎湃的強音,蛟龍一般飛舞的牛皮鼓椎,組合成一幅鋼打鐵鑄般的圖騰。
……
太陽出來,天亮了。
朵缽跑到王圓籙跟前,說:“師父,沒發現土匪,隻有一個外國人。”
“走,看看去。”
胡楊樹下,斯坦因正癡癡地瞅著樹身上一個咕咕流血的槍眼發呆。
旁邊,易喇嘛提著一籃洋芋,喃喃說:“這是樂僔法師開窟時親手種的胡楊樹,都快兩千歲了呀……”
蔣孝琬跑過去,拉住斯坦因的手,說:“大人!您沒事吧?”
斯坦因憂傷地望他一眼,說:“這裏就是莫高窟?”
“是的,王道長說確實有藏經洞!裏麵確實有古文書!”
“……不用看了,一切都沒有意義。蔣師爺,按照旅行家的慣例,死到哪裏,葬到那裏。你就把我埋葬到這棵胡楊樹下吧,運用匈奴人的禮儀……”
“大人,您怎麼了?”
“我將要離開這個世界……”
“來人呀!快幫我把老爺送回敦煌,快,我出十兩銀子!”
“不,等等,你聽,洞窟裏有音樂!”斯坦因盯著彩色崖壁上的佛窟,走過去。
他穿過一片榆樹林,到崖壁跟前,眾多密集的洞窟呈現出它們的麵容,一些高,一些低,漫無秩序,一個置於另一個之上,層層疊疊,整個崖壁鏤刻成史前人類居住的洞穴。音樂正是從每個洞窟裏傳出,形成強大的交響樂。
斯坦因回頭看,鮮豔的太陽就懸在三危山上。有太陽作證,現在不是夢幻。那麼,就到洞庫裏去看個究竟吧。進到一個門框殘破的洞窟裏,牆上繪滿壁畫,彩塑以最優美最和諧的姿態或坐或立,富麗壁畫和精美塑像在陽光沐浴中生動活潑,與窟外的荒涼形成鮮明對比。
這是一個比天堂還精彩的世界,真是人類文明上的奇跡。
太陽引導他參觀,從一個洞窟轉到另一個洞窟,目不暇接,隻顧上看壁畫一般類型和泥塑某些技術特征,所有細節都接近印度式樣。壁畫構圖與風格與新疆佛教繪畫藝術遺存有密切關係,類似丹丹烏裏克和其他遺址中的彩畫。這裏壁畫風格更加獨立,在人物麵部描繪上,中國審美影響很明顯,而深藍與淡綠色則是西藏藝術。在豐富多姿的裝飾花邊圖案中,優雅的線條和大膽的動勢表明藝術家抒情性地展現才華,但卻很好地保留了印度河流域古典藝術賦予佛及其眾多化身的尊貴、安祥的麵容,簡單而又富於表情的姿勢,優雅而豐富的褶子……洞窟彼此之間在藝術風格上有明顯承接關係,又都保持獨立性。目前,這些洞窟沒有按照開鑿時代前後排列,否則,就能夠看到一個又一個不斷遞進的藝術巨濤,其內容的豐富,風格的多樣,規模的宏大,都堪稱一絕,世界上再也沒有一個地方像莫高窟這樣具有典型性和代表性!
“大人,您沒事吧?”蔣孝琬問。
他看見斯坦因淚流滿麵,表情不斷地變化,疑心他中了邪。
“我很好,很幸福!”斯坦因激動地說,“這是當之無愧的世界藝術殿堂!隨便哪一個石窟出現在歐洲,都會使人們的眼睛明亮起來。雖然聽克洛齊先生介紹過,但這裏的優美程度遠遠超出我的想象!”
蔣孝琬迷茫地望著壁畫,說:“對,對……不過,莫高窟到底是荒漠僻壤,畫出這樣不懂規矩的九色鹿!”
“什麼規矩?”
“九色鹿見了皇帝竟然昂首挺胸,成何體統?朝廷大臣都不敢這樣無禮,別說畜牲了。”
“不,你錯了,這是民主精神!原來我一直認為,中國自古以來就是非常專製的國家,可是,從印度到中亞,在玄奘感召下,在丹丹烏裏克、樓蘭、莫高窟啟發下,我發現自己錯了,很多歐洲人都錯了,整個世界都錯了,難怪梵歌把敦煌作為他周遊世界之後的歸宿。”
“……對,您說得對,是這樣的……大人,壁畫以後慢慢看吧,我要告訴您一個驚天動地的消息!”
“什麼?關於藏經洞?……”
“王圓籙證實了這一點!”
“走,找他去。”
“王圓籙是個刁鑽古怪的家夥,同他打交道,千萬不能表現出非常看重古文書的樣子,不然,他會出很多難題,還會漫天要價。”
到下寺,朵缽說王圓籙帶著啞巴徒弟化緣去了。
“早晨不是還在嗎?”
“你們進洞子後,他就走了。”
“什麼時候回來?”
“不知道。短則十天半月,長則半年一年,說不準。”
說完,他走了。
斯坦因沉思一會說:“是不是傳說中的藏經洞隻有這些佛窟?莫高窟雕塑和壁畫舉世無雙,但我開始懷疑在這裏有沒有真正的藏經洞?也許,有些像阿克亨一樣的騙子利用這偉大藝術當外衣,進行一些違法勾當!不然,這個寶庫的守護者為什麼是一個目不識丁的道士,而不是官府派來的學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