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坦因仔細閱讀馬繼業的每一封來信。
信中說,柯勒正策劃另一次探險,要不是德國外交部因為喀什動亂事件而拒發護照,這時候他也許到了新疆,當然,由於對沙漠不熟悉,目標仍然鎖定吐魯番。馬繼業還說,他在喀什的地位比過去任何時候都高,他與那些新上任的官員已經建立了良好關係。斯坦因本來打算在進入中國之前到阿富汗考察幾個月,鑒於目前緊迫形勢,他決定改變計劃,遞交申請申請中、俄兩國簽證。
雖然他習慣了官方的冷漠,但對申請獲準有足夠信心。20年前,為整理《克什米爾王記》,到處磕頭做揖,費盡口舌;十年前,他第一次凱旋歸來,企盼得到官方正式肯定,以便爽快地支持下一次考察,但是沒有!可惡的官僚,隻要他們從牙縫裏擠出一點點經費,足夠開展第二次探險。
事實情況是,他為此疲於奔命,克服重重困難,幾乎夭折——如果那樣,第一位走進藏經洞的肯定是伯希和或者其他人。功夫不負有心人,敦煌文書使他大獲全勝,過去,政府甚至拒絕授予他“考古視察員”稱號,而現在,卻給他加上印度考古爵士、印度帝國高級騎士等頭銜。
第二年秋天,春風得意的斯坦因探險隊到達喀什,住進中國花園。
宴會上,斯坦因對旁邊的蔣孝畹說:“先生,我想在六千大地上首先聽到你帶來的驚喜!”
蔣孝畹一頭霧水:“我?我已經調查清楚,當年參加販假文書的還有沙州駝隊的須彌,不過,他已經死了,他的兩個兒子都當了駱駝客。另外,製造假文書的人越來越多了,還抓不抓?”
“不,現在,我已經不關心這些事情了。”
“我實在想不起還有什麼消息能令大人感到意外。”
“難道你忘了上次的承諾?”
“什麼?請提醒一下。”
“你曾經說要探討清楚為什麼藏族把漢族人的圖騰龍叫‘周’,現在幾年過去了,憑著你的機敏和文化修養,肯定有了答案,是不是?”
“這……大人,慚愧得很,我身體多病,又經曆剛剛過去的風暴,更加脆弱,還沒來得及研究那些東西呢,我不是個好學者,嘿嘿……”
斯坦因愣住了。他單獨與馬繼業在一起時,生氣地譴責蔣孝畹:“看來,他把對我的承諾忘得一幹二淨,卻把全部心思用在了謀官上,唉!可惜了他的才華!”
馬繼業說:“冷靜點,朋友,蔣孝畹已經習慣過四平八穩的生活,這次不能隨同你一起考察。我找了另外一位中文秘書李師爺。駝隊的首領還是唐古特。”
“我決定經過巴楚,穿越塔克拉瑪幹沙漠直接去和闐河畔。對於塔克拉瑪幹來說,赫定是過客,柯勒是旁觀者,伯希和是漠不關心者,而瑞超隻能算一個狂熱的、意氣用事的中學生。我要憑著地理學天才和最艱難的考驗來向世人顯示,隻有我是魔鬼沙漠的主人!”
“祝賀您,大英雄!”馬繼業敬他一杯酒,說:“我還想聽聽關於榮赫鵬的情況。朋友來信中所說的事實大多都帶有偏見。”
“我覺得榮赫鵬是一個孤獨的冒險主義者。1909年,他不顧多方勸阻,離開政府單位,回到歐洲。他想改變人心,以宗教力量影響人類,使他們更真、更善、更偉大,並因為宗教而更顯剛健。他結交英國著名哲人為友,加入亞裏士多德學會,這個學會會員每周都發表有水準的演講,並舉行研討會。榮赫鵬如癡如醉傾聽柏格森、摩爾、懷海德、羅素的演說,苦思有關數學、形而上學、開創性道德及理想主義等項目。他心中的神秘主義迅速發酵。使他徹底改變信仰的是1911年6月20日在比利時東部的一場車禍:一輛失控的汽車從側麵撞到他身上,並拖著前行。他全身都受了重傷,除有兩根骨頭仍然刺突到肌肉中,左腳及足踝骨頭皆已碎裂,自膝蓋以下,還劃出一道很深的傷口。他在地獄裏煎熬半年,終於站了起來。不過,車禍留下了後遺症,走起路來微瘸。我去探望,他傷感地說:我曾經跋涉整個亞洲,闖蕩過帕米爾高原,穿越喜馬拉雅山,很少受傷。沒想到,在歐洲花園旁被汽車幾乎撞死,看來,工業文明比自然困難可怕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