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蛋說:“曹安康的兒子到俄國留學,差點被殺!他現在就同阿年闊夫被關押在莫高窟。”
郭元亨說:“萬佛峽不斷接濟白俄難民去肅州、蘭州,但從來沒有人想到要出家。其實,你可以參加沙州駝隊,也許,那裏有你需要的東西。”
“不,道長,我以前是搞情報工作的,對中國西部情況的了解可能比你更清楚,僅僅關於沙州駝隊曆史情況、發展規模、人員構成、管理模式等方麵的調查報告就有三大卷,兩千多頁,全在這次風暴中被毀了。阿年闊夫曾經打算充分利用沙州駝隊反攻。我告訴他,這太難了,沙州駝隊不是一般意義上的運輸工具,而是一種信仰,一種延續莫高窟精神的生存方式。在明朝以前,中國人在這裏開窟,明朝以後,他們就轉換了一種形式。據我所知,俄國從上個世紀中期開始做不懈努力,但一切都是徒勞。這些駝隊看起來很鬆散,像沙子一樣,但是,沙子彙聚成沙海,有更強大的力量。人的生命似乎很偶然,當初,因為梵歌的文章,我喜歡上六千大地,接著,順其自然地從事了與這裏密切相關的工作,可以說,革命發生以前,我騎著精神的駱駝在西部高原上漫遊,做夢也沒想到,以這種悲劇的形式流落至此!我失去了所有的希望,以後的歲月隻想在安安靜靜的體驗中度過。”
“你為什麼不選擇莫高窟呢?”
“我不能忍受王圓籙的頹廢氣息。而安西是世界的風口,我喜歡這裏。再說,在莫高窟,我還是囚徒身份。作為戰士,不能馳騁戰場,卻與一幫喇嘛、道士隱藏在荒涼的寺窟裏,我感到恥辱。但是,我不讚成士兵對佛窟的褻瀆,那天,我阻止一個士兵的野蠻行為,耐心對他說:大家情緒都一樣,但這與菩薩和仙女無關,畢竟,是我們侵占了他們的活動空間,而在國內,昔日的榮譽、地位、土地、財產,甚至生命,總之,能奪走的,都奪走了,在孤獨無助中,還不是六千大地的戈壁沙漠接納了我們?士兵說:將軍,做完這一切我心理也感到萬分內疚,但是,沒有辦法。我說:想想吧,除了我們,還有很多失去家園的婦女、兒童和老人正在六千大地上逃命……中亞很寬容,我們得尊重人家。士兵說:是啊,失敗怎麼能轉嫁到菩薩頭上?我沒有能力保護自己的母親和姐妹,在這古代佛窟裏逞能算什麼?說著,他猛地抽出佩劍,刺穿了自己的心髒……”
大家靜靜地聽著。
“現在,從新疆到甘肅的廣大地區,都流落著很多俄國貴族男人和女人。連土匪也不搶劫這些落難者。截止目前,敦煌已經有三十名婦女、六名兒童和三名老人,全部是沙州駝隊帶來的。對這種宗教般的情懷非常感人,可是,我們的士兵卻在褻瀆人家的尊嚴……我承認了自己的失敗,紀律、宗教、失敗、理想這些洪流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旋渦,大家都被卷在了中心,擺脫的唯一辦法就是遠離莫高窟。道長,我的選擇需要您的同意,如果讓您為難,我就離開。”
“好吧,我們接受。”
羊蛋望一眼勒伊,說:“我也要出家!”
“為什麼?”
“因為我的家也散失了,我擔心像卞良一樣瘋掉!”
……
深夜,郭元亨在大殿裏打坐,勒伊進來。
“這麼遲了,你來幹什麼?”
“今天,我心裏急,像貓抓,難受得很,想來看看你。今天我看見卞良了,他是不祥的象征,會不會有新的災難?”
“是福盼不來,是禍躲不過。在六千大地,反正每個人最後都成沙漠裏一粒失去記憶的沙子,所以,沒有必要知道太多,更不應該過多地追尋過去。現在,我能夠麵對一切,沒有什麼可怕。隻是,你這樣苦熬,啥時候才是頭呀,聽話,嫁個人,好好過日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