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知道,我人不人鬼不鬼地活著。
這是一個繁華喧囂的南方小城,聲色犬馬,紙醉金迷,一天天上演著人間鬧劇。
我蝸居在一方逼仄的空間裏,孑然一身,窮愁潦倒,晝伏夜出。別誤會,我不是無業流民,我有我的職業;我不是偷雞摸狗之徒,我有我的尊嚴。可以說,除了尊嚴、夢想和靈魂,我一無所有,不名一文。
我給自己的定位是:作家。不僅僅是作家,而且是偉大作家,二十一世紀的巴爾紮克!盡管,我已淪為賣文為生、吃了上頓沒有下頓的窮鬼,但我更願意相信,這是上蒼對二十一世紀的巴爾紮克的磨礪。
那麼,好吧,我且把這不是人過的日子磨下去吧。我不吃不喝,不眠不休,披肝瀝膽,奮筆疾書,直寫到唇幹舌燥,嗓子冒煙,兩眼通紅,四肢僵硬,形容枯槁,幾欲氣絕。
扔下筆,我倒頭一臥,沉沉睡去。
是誰,是誰要拉我起來?閻羅催命?胡編催稿?“地主婆”催租?
零!零零零……
原來是電話鈴響。喂?打錯了?!
我把電話一甩。這真不是人過的日子!頭重腳輕,頭痛欲裂,心肺灼熱如沸,整個身體如同即將爆炸的火藥桶。看看時間,才睡了半小時。想要再睡,睡蟲早已跑到爪哇島國去了。
渴!餓!
我在房裏亂翻一氣,居然翻出半包花生,半瓶喝剩的老白幹。我抓起酒瓶,擰開蓋,仰脖猛灌一口,哇,火辣火辣的,簡直要燒著我的喉嚨!我張大嘴巴,吐著舌頭,哧溜著,半天回不過神來。
頭仍是痛如刀割。
我跌跌撞撞地打開房門,朝天台走去。
眼前一黑,刺目的陽光灼得我雙眼直流淚。我捂著眼,摸索著來到天台的圍欄前。
頭仍是痛如刀絞。
嚼著花生,灌著白酒,我以此麻醉我的饑渴、我的痛。
夕陽無限好!這一輪殘陽,如血,如詩,它又大又圓,溫潤如玉,柔情繾綣——可惜,它正在一點點地墮入城市的風塵裏,它正一點一點地墮入石屎森林中。
“是誰,玷汙了我的夕陽?!”我不禁衝著天空大吼。
頭仍是痛如車裂。我又灌了一口酒。
“夕陽!我的夕陽,你給我回來,我不許你墮落,我要你永遠永遠貞潔亮麗,霞光萬丈!”
我揮舞著手臂,慷慨激昂,為了追逐夕陽,我一躍而上,站在了天台的圍牆上。
頭仍是痛如針紮。我又灌了一口老白幹。
“夕陽已死,大道蒼黃,世人皆醒,我獨醉!”我悲從心來,痛哭流涕,舉酒灑酹,祭奠夕陽——還有我那死去的青春和愛情。
頭仍是痛如椎擊。我又灌了一口老白幹。
“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吾足!”
“文學是酒,可以放大我的快樂。文學是藥,可以療我傷!”
……
我大段大段地吟誦古今中外的詩辭文賦,頭仍痛如鑽心,思維卻異常清晰。
忽然,警聲大作,人聲嘈雜,把我從如癡如幻中拉回到現實。低頭一看,竟嚇了一跳,不知何時,樓下已聚集了如蟻的人頭,一個個仰著興奮的臉,都在看熱鬧呢。
警察忙著封鎖交通,拉警戒線,緊急呼叫消防車增援。
一陣風吹來,我全身一個激靈,酒醒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