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人稱‘文曲星’的文俊才?”羅熙康噴著酒氣,咄咄逼人。
“是,我就是文俊才,請多多指教。”我挺了挺腰身,不卑不亢。
“是就好,拿酒來!”羅熙康一派康熙大帝的範兒,“文俊才,我們終於見麵了!”
我笑了,說,“是,我早等著這一天,敬您一杯酒。”
“一杯?”羅熙康身子一側,脖子一擰,“一杯怎麼夠?至少得三杯!”
“羅校長,我……”
“校長,你還認我是校長!”羅熙康氣不打一處來,拿過服務員遞上的五糧液,用力往桌上一擱,“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就這麼定了!”
真是狹路相逢。看那架勢,不把這瓶五糧液清了,我是走不出這麗晶殿的。
我不動聲色,把酒杯滿上,說:“羅校長,過去多有得罪,請多多包涵,這杯酒,我先飲為敬!”
“慢!”羅熙康斬釘截鐵。
我僵住了,酒杯舉在半空中。
羅熙康一把奪過我的酒杯,將酒往桌上的一隻高腳杯裏一倒,說,“這一杯,是初次見麵,該不該喝?”
“該,該喝。”我點頭。
把我的小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挫,羅熙康抄起酒瓶給酒杯滿上,然後把酒瓶重重往桌上一砸,說,“這一杯,大家知道文俊才為什麼一定要喝嗎?”
“哦?”一桌酒酣飯飽的人都來了興致,伸長脖子等著:有好戲看了。
我隻得不尷不尬地站著。
“三年前,你書不好好教,專揭我們的短,偷拍我們的學生,弄到報紙上去,還配上大大的標題——這是不是你幹的?”
“是,是我拍的。”我臉色凝重。
是的,當年看著稚嫩的肩膀承受不住沉重的書包,要用軲轆車馱著書包上學,我想到了負軛的牛,憂心如焚之餘,拍下照片,寄給了報社,初衷隻是為了救救孩子,救救我們的下一代:減負,勢在必行。
“那麼,這杯酒一定得喝。”羅熙康把酒倒進了高腳杯。
小酒杯又滿上了。
“我通過你們李校長傳話請你吃飯,酒席都擺好了,就在這麗晶殿,你有沒有給臉來喝酒?”
“沒有……”我如實道來。
“那這杯酒是補上次的,一定得喝!”
羅熙康把酒又倒進了高腳杯。
小酒杯又滿上了……
是的,“車軲轆”事件一出,我們學校李校長就專門找我談話,批評我不務正業,破壞了兄弟學校的團結,處理不好馬上就得收拾鋪蓋走人,要我當麵向羅校長賠罪。
可我偏服軟不服硬,我說我不認識什麼籮校長筐校長,我不去赴他的什麼鴻門宴。把李校長氣了個夠嗆。
“你個文俊才敬酒不吃吃罰酒,請你吃飯不給臉,竟然還把照片弄到了省報上——這事是不是你文俊才幹的?”
羅熙康青筋暴突,雙眼圓睜,簡直要把我吃了。
“我……”
“我什麼我,這一杯,必須得喝!”羅熙康把酒往高腳杯一倒,更加慷慨激昂。
小酒杯又滿上了。
事實是,我那篇圖片報道抓的點太好了,省報予以轉載,並作了深度報道,在省內外掀起了一場“減負”大討論,影響頗為深遠。
“文俊才,做人要厚道!”羅熙康幾乎是指著我的鼻子,“你知道嗎,你們學校李校長是我親戚,主管教育的閻鎮長是我的老友,隻要我一句話,你早就被炒魷魚了,還輪到你今天在這裏?!——這一杯,必須得喝!”
酒又倒進了高腳杯。
小酒杯又滿上了……
事實上,因為照片一事,我受到的打擊報複可謂多矣!
這才有我萌生去意,決意改行之舉——此是後話——不久李校長也退了休……
“唷,拿紅酒杯來喝白酒,這可是一大發明啊,誰這麼有戰鬥力?”主人朱總端著酒杯過來打趣。
“誰?當然是文曲星文俊才啊!”羅熙康更得勁了,兩眼放光,手舞足蹈。
“哦,忘了給大家介紹,”朱總說,“這一桌子都是教育界的精英,首先隆重介紹市教育局新上任的領導,文俊才文主任。”
“文主任!失敬失敬!”一桌子的人爭相敬酒。
我端起了小酒杯。
“哎喲,小的……小的……有眼……不識泰山,不識泰山!”羅熙康身子矮了下去,臉上一陣青一陣白的,正努力從每個毛孔裏擠出笑來,“文主任,小的喝多了,喝多了,一派胡言亂語,向領導賠罪,賠罪……”
說著,羅熙康屈著身,伸出顫巍巍的雙手,捧走了我手上的酒杯,小心翼翼地把酒倒進了高腳杯,然後,捧起了高腳杯,說:“領導,領導,給我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
一仰脖,高腳杯裏的五糧液,一股腦兒灌進了羅熙康的喉嚨裏,汩汩有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