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考上省城的音樂學院,嫁給了有錢的煤老板,生了女兒,過的是闊太生活,幾乎不回樊家鎮了。”金一撿起草間的小碎石在地上用力劃動,頭也不抬,道出原委。“是這樣嗦。”宋壬徹底清醒,如青是攀高枝傍大款了。還說啥呢,娃娃都給人家生了,徹底沒戲了。巨大的失落感油然而生:這女人哪,看準就得先下手為強!複又自我安慰,幸好,她早是我的女人。哼,管他多大的有錢老板,還不是穿我用過的舊衣衫?宋壬最擅自我安慰,當下釋然,恢複嬉皮笑臉的常態。
金一低頭,以石當筆,一筆一畫,寂然不語。宋壬不慣不說話的沉悶,他爬過去垂首辨認,嘴裏念念有詞:寥落古行宮,宮花寂寞紅。白頭宮女在,閑坐說玄宗。
“呆子,不是我說你,你也不看看眼下什麼時代了,還整這些酸腐的過時玩意兒?”他雙手枕臂,躺在地上,點撥他。“管他時代怎麼變,對我也沒啥影響嘛,我平生就愛寫寫畫畫。”金一並不為所動,縱然在石板的地麵,他仍然堅持題上落款:丙辰年五月於鬆山寺外高台,礙於手上沒帶印章,才罷休。
“你是赤條條一人吃飽就好,哪像我,不僅有傳宗接代的任務,還得肩負振興家族的職責。”宋壬難得一本正經,麵色沉重。
“也是,你活得比我有價值。”金一若有所思,點頭附和。“卵蛋的價值!不就是生在宋家,依附了宋家的皮囊,為宋家出點精血?”宋壬說著,自己都覺得不像話,大笑起來。“你可學那哪吒,將骨肉都還給父母?”金一也笑著逗他。“去,我又不想成仙修佛,活一世,我就要享樂一生,隨心所欲!”宋壬活得清醒。“這樊家鎮,也算是風水寶地,人才濟濟,你就沒一個看得上眼的女子?”宋壬和金一,如果不是女人,貌似無話可說。“輪不到我看不看得上。”金一苦笑著搖頭,糾結著要不要將趙鳳凰與他的一段過節說給宋壬聽。
“趙鳳凰,你還有印象沒?樊家鎮上最潑辣也最能幹的女人。”眼前的宋壬,肥頭大耳,好一副富貴不可限量的福相,金一眼前浮現皮膚黝黑、身形壯碩的趙鳳凰,她與宋壬還蠻相似呢,想到趙鳳凰與他之間的種種過往,他忍俊不禁。“母大蟲,鬼見愁嘛,當然記得,咋啦?她還沒結婚?”宋壬一臉不屑,他還真沒記起她來,要不是金一提醒。“她托人找師父來向我提過親。”為了強調不是自己顯擺,金一壓低嗓門,看似事不關己,卻刺激了宋壬敏感的神經。
“啊?她看上你?!簡直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嘛!”宋壬又驚又怒,從地上一咕嚕跳起來。這金一,家徒四壁 , 無權無勢,竟還有女人惦記他?好在,是他都看不上眼的貨色。宋壬暗中嫉妒,自我平衡。“呀,你也不要這麼損人家,她人還不錯,起碼廚藝高超。”金一回味著趙鳳凰對他的好,她曾炒青椒臘肉給他吃過無數次,用了拴住男人的胃來拴住金一的招數。她老愛穿大紅大綠,明明皮膚黑身子肥,可她是怎麼醜來怎麼穿,常常是紅配綠一團屎的低俗打扮,看得金一搖頭歎息,又不好明說。
“我靠,她竟然都給你做飯吃了,你們倆就沒發生點事情?不可能喲。”宋壬咧嘴壞笑,不相信金一與趙鳳凰之間會白玉無瑕。“肯定沒有,肯定不會!老天做證,你不信,問問樊師父!”金一急了,輪到他跳起來,他就怕別人誤會他,和趙鳳凰扯上關係,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你看,你看,說你幾句玩笑話,你就這德行,一點承受力都沒有,真沒出息!”宋壬不滿金一的舉動,以為他是裝清高,飛腳踢翻地上的小石塊。“真沒有嘛,我,我又不喜歡她。”金一也知自己反應過激,悶悶不樂解釋。“你還在想著林幽蘭唄。”宋壬眼珠轉動,猜透金一的心思,可能與自己類似。“她,她過得還好?”
金一不敢抬頭,酒入愁腸愁更愁,無酒也醉人。在鬆山寺的日子,無所事事時,想起林幽蘭,他常會懊悔,懊悔當初的舉棋不定,錯失了一位好姑娘,人生的錯失與青春的流逝一樣,義無反顧,回不了頭。“呆子,你也別想她了,她和如青一樣,一路的貨色,你、我都不是她的菜。”宋壬再次飛起腳,用力地踢開石塊,拋到山下。
林幽蘭是他心底的痛,是他人生低潮歲月的陰影。“走了,回樊家鎮喝茶去,過我自個兒的安逸日子囉。”宋壬從不願回首往事,他隻會向前看。他向金一拱手道別,踢著碎石搖擺著下山。金一反應遲鈍,他原地矗立,細細咀嚼著宋壬的話:林幽蘭和如青是一路貨色,什麼意思?搞不懂,他人的世界,他搞不懂。他匍匐在地,欣賞自己向空性大和尚學習的書體,隨大和尚時間久了,他也習慣清靜的日子,清靜地打發。大和尚說古來聖賢皆寂寞,漂亮的女子尤勝,所以宮花寂寞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