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此生多勉強
這是江措在海上漂著的第三十天,他站在甲板上,看著遠處海天一線的灰暗,風在耳邊呼哧呼哧的吹著,零星的水珠沾在他額前的碎發上,他緊抿著唇,眼底是連日來睡眠不佳的疲憊和湧動在深處的絕望。
身後有腳步聲傳來,那人停在江措身後一米處,聲音有些沙啞,似乎也帶著疲累:
“江少爺,今天返航嗎?”
江措咳了一聲,他抬眼,因為連日的疲憊雙眼深深凹陷,臉色透著灰敗,轉過身,看著船長,終於從喉嚨深處發出一聲無望悲愴的:
“好。”
船長鬆了口氣,朝江措鞠了一躬,轉身朝船艙走去。
江措看著漸漸遠去的景象,他知道,自己也正離自己的父親漸漸遠去,他雙手緊緊攥著郵輪的鋼索,手上染了鐵鏽的紅,過低的溫度讓他的雙手泛白泛青,這些天,從震驚恐懼,到懷抱希望,再到一點一點絕望,大概是時間跨度太久,江措早就忘了怎麼表達情緒,他隻能麵部僵硬的命令:繼續找、不停、不等……
直到船上所有人都精疲力盡,江措知道應該放棄了。
這艘郵輪正慢慢駛離大西洋,慢慢駛離江嵐最後失去行蹤的地方。
海上風雲變幻,氣候情況讓人捉摸不透,江嵐兩個月前在西班牙維哥港出發,上了一輛大型郵輪,郵輪駛向公海,一個多星期後失去行蹤,西班牙本地的搜查隊打撈隊整整找了半個多月,依舊沒能找到那輛郵輪的行蹤。
江措得知消息的時候立馬出發,西班牙那邊讓家屬們不要抱有太大希望,郵輪失蹤雖然不常見,但海上的情況捉摸不透,誰都不知道惡劣的天氣裏能發生些什麼,每個人上船都簽署過保險協議,所有人口賠償都由輪渡集團賠償。
江家得知消息的時候也約莫了解到應該是凶多吉少了,隻有江措隻身去了西班牙,順著江嵐上的輪渡的線路,一路開往大西洋找失蹤的郵輪。
這是江措尋找的第三十天,他知道沒有希望了,從小唯一一個真正寵愛自己的父親,或許要永遠和自己告別了。
江措閉了閉眼,眼底的紅血絲消散不去,眼睛幹澀的狠,他抹了把眼睛,突然覺得很累。
回到西班牙江措去了輪渡集團簽署家屬認領協議,他是最後去的登船人員家屬,輪渡集團翻譯看著他落魄失神的樣子,默默歎了口氣,這些天看到的家屬不是哭天搶地就是憎恨咒罵,這位沉默的亞洲男子話很少,但卻讓人真正覺得悲從中來。
“這是您父親簽署的保險協議,您閱讀一下,然後在尾頁簽您的名字。”
江措低頭看著父親熟悉的筆跡,眼眶忽然酸澀,他壓下突如其來的淚意,看完了父親在保險協議上的所有落款和文字。
尾頁有一欄是要對親屬說的話,這是這家輪渡集團的保險協議比較人性化的一點,有人說比較畫蛇添足,怎麼可能會出事呢。
所以大部分人填的比較潦草,隻有江嵐,他寫了很長一段,像是隨時準備和這個世界告別,和江措十三歲那年一樣。
“希望我的兒子可以平安健康,有自己所愛,也能為人所愛。
若父親遭遇不測,那也是天命難違,生人莫悲傷憂愁,攜著為父的希冀生活,莫遊戲人間,莫頹唐厭世,為父便無所牽掛。
致愛子,江措。
江嵐親筆。”
江措咬緊牙關,用發抖的手,在尾頁父親的絕筆下,寫下江措兩字。
翻譯看到江措額間的冒出的細密的汗珠,拿了紙巾給江措:
“您沒事吧?”
江措沒有接過紙巾,隻是搖頭,抬眼看著翻譯,道了聲:
“沒事。”
翻譯被江措的樣子嚇了一跳,他雙眼通紅,眼球中似乎滲了血,嘴唇蒼白龜裂,麵目比剛剛進來的時候更加可怖。
江措看著翻譯,聲音沙啞:
“簽完字了,然後做什麼?”
翻譯擔憂的看著江措:
“之後就是輪渡集團來處理了,您這半個月保持通訊順暢,賠償金會在半個月內到達親屬的賬戶。”
江措點了下頭,起身,捏著賠償協議原件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