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好了,隻要中國的領土上還有一個活著的日寇,我們就誰也不能死。你為什麼要提前去死呢?”裴元基喃喃地說道:“你其實可以不死,你活著,才對兵工廠更有利啊。”
無論裴元基怎麼說,歐陽錦華都不會再回答他。
“錦華,你聽得見的。你為什麼不再開口跟我說一說話呢?難道你隻是想聽我一個人說嗎?要是這樣的話,我就一直不停地說下去。”
丈夫每說一句,姚心林都要流出一把眼淚。過了許久許久,她勸道:“錦華已經去了,他說不了話,也聽不到你說的話。我們不能讓他和浩天一直曝屍荒野,得讓他們入土為安。”
“可是,我還有許許多多話沒有跟錦華說完呢。”裴元基低沉地分辯道。
“你們在一起打拚了一輩子,就是心裏有話,用得著說出來嗎?你理解了他的心意,他理解了你的心意,不是比什麼話都管用嗎?”
“夫人說得對,我其實什麼話也不說,他也知道我的心意。”裴元基慢慢地站了起來,說道:“錦華和浩天都是為了消滅日本間諜而死的,他們是英雄,得為他們舉行一個隆重的葬禮。”
逝者已已,活著的人在繼續戰鬥。混進兵工廠的日本間諜試圖潛入各兵器製造車間,卻在工人和憲兵的嚴密防守麵前,企圖無法得逞,於是惱羞成怒,一麵朝製造車間硬闖,一麵拉響了炸藥,全部魂回東瀛。兵工廠恢複正常。
安葬完歐陽錦華祖孫倆之後,裴元基並沒有過多地沉浸在傷感之中,繼續杵了拐棍,在各個製造車間和實驗室來回轉悠。
“裴總工程師,你又來啦?”人們隻要看到他,無不充滿敬意地問候道。
他總是回答說:“瞧你們怎麼說的話!應該說你們又來啦。我不是一個人來的,歐陽錦華永遠跟我在一起。”
看著兒子和孫子一直不停歇地摸索著怎麼合成槍族,裴元基很想幫忙,可是,已經幫不上了,隻有鼓舞道:“你們一定能夠把槍族搞出來。這是錦華留在世上的最後心願。他會保佑你們的。”
結果,沒等他們搞出槍族,一個巨大的喜信傳遍了全國每一個角落:日寇投降了!
多年的夢想終於變成了現實,裴元基喜極而泣。他讓夫人和孫媳做了幾道菜,兒子和孫子各提了一支裝滿子彈的衝鋒槍,攜了一瓶白酒,相互攙扶著,來到了歐陽錦華的墳頭。把菜一碗一碗地擺放在歐陽錦華的墳前。裴俊超打開了酒瓶,把酒遞給父親。
裴元基顫微微地舉起了酒瓶,說道:“錦華,我這次來,是想告訴你:日寇投降了,很快就會一個不剩地滾出中國了!我們的願望終於實現了。”
他激動得說不下去了,眼簾一撥接一撥地閃現出過去歲月的情景。為了中國軍隊擁有抵禦列強侵略的先進武器裝備,受張之洞委派,他跟妹夫一道飄洋過海,去德意誌帝國學習軍械製造,十年之後學成歸國,追隨張之洞,經曆過無數艱難險阻,終於把兵工廠建在了漢陽,從此以後,漢陽兵工廠在他們手裏越來越發展壯大。可是,他們製造的武器彈藥並沒有用來抗擊列強的侵略,反而成了中國人內鬥的工具。隻有當日寇發動了全麵侵華戰爭,中華民族到了亡國亡種的危險時刻,中國人才站在了同一陣線,結成了抗擊倭寇的聯盟。曆經八年艱苦卓絕的抗戰,中國贏得了最終的勝利。這是自第一次鴉片戰爭以來,中國人取得的最體麵的勝利。
裴元基親眼看到了勝利,一生的宏願得以實現,心情怎能不激動?他幾乎不知道該怎樣表達此時的心情,慷慨激昂地說:“來,為日寇滾出中國,我們痛飲一杯。”
說完,他先往地上倒了一些酒,然後仰起脖子猛灌一口,嗆得大聲咳嗽了好一陣子,手裏的酒差不多快要晃蕩光了。裴俊超想把酒瓶拿過來,卻裴元基又舉起了酒瓶,先朝歐陽錦華的墳頭倒了一些,然後又灌了一口。這一次,沒有嗆著,他心裏高興了,對歐陽錦華說出以後的打算。
“怎麼說呢,我們是被迫撤出漢陽的,還得回去漢陽,是不是?自從離了漢陽,我們一**輾轉,到了辰溪,又到了重慶,走一**,把漢陽精神撒播一**,幾乎每一個地方都是我們夢想著的漢陽,可是,心裏還是無時無刻不想著重新回到我們建立第一個兵工廠的漢陽。我們留過學,出過國,見過世麵,可是,我們仍然是炎黃子孫,葉落歸根,是我們共同的心願。我知道,你也想回去。因為你的孿生哥哥歐陽錦亮和嫂子劉玉蓉都在那兒等著你。我一定會把你帶回去。這樣,你,我,歐陽錦亮,我們三個人就能永遠待在一起了。”
墳頭響起一陣簌簌的聲音,裴元基舉目望去,眼簾模模糊糊地浮現出歐陽錦華的身影。他高興極了,伸手就去迎接,可是,那道影子消失不見了。心裏陡地湧出一絲遺憾,他想繼續捕捉那道幻影,卻一眼看到了堆在妹夫墳前的一堆黃表紙,馬上醒悟過來,囑咐兒子和孫子打著火,把它們點燃了。
伴隨著一陣陣青煙,裴俊超和裴運祥提起衝鋒槍,朝著天空,砰砰砰砰,一連打出了一百六十響。聲聲震耳,傳播到了很遠很遠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