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泰芬:您不知您那一套有多可笑……(您就沒)上那些尚有古風、不屑與時代為伍的中學和大學去看看。我的思想方法都是在這兩個學校養成的。所以您覺著統治英國的是金錢,卻也難怪。可是您總得承認,這問題我比您知道得更多。
安德謝夫:那麼統治英國的是什麼呢?
斯:品質。爸爸,品質。
安:誰的品質?你的還是我的?
斯:既不是你的,也不是我的,而是英國民族一切最優的品質的結晶。
這裏,我們需要研究一下,斯泰芬的品質是怎麼來的。這些品質是他過的那種生活的產物,教育隻是其中一個側麵而已,他什麼也不要想,什麼也不用記,隻要過這種生活,品質就自然地形成啦。也可以說,這種品質不是知識,不是學問,隻是一種情緒罷了。
憑著這種情緒,我們不難把世界上的一切分為好和壞兩大類,不難“明辨是非”,但卻不能做成任何一件事情。看到這兒真讓人為安德謝夫捏把冷汗,不知他能給他兒子找個什麼事做。可是他居然找到了。
噢!正合他自己要幹的那一行。他什麼也不懂,而自以為什麼都懂。就憑這一點,到政界準能飛黃騰達。……
讓我們回到關於“明辨是非”問題上去。“明辨是非”並非毫無必要,但是如果以為學會了“明辨是非”就有了什麼能力那就大錯特錯了。我們學會了把世上一切事物分成好的和壞的以後,對世界的了解還是非常非常可憐的。我們還要繼續學習一切是如何發生、如何變化的。這些知識會衝擊我們過去形成的是非標準,這時我們就麵臨一個重大抉擇,是接受事實,還是堅持舊有的價值觀念?事實上有很多這樣的人:他們“明辨是非”的能力卻成了接觸世界與了解世界的障礙,結果是終生停留在隻會“明辨是非”的水平上。可以這樣說,接受了一個倫理的體係不過達到了小學四年級的水平,而接受一個真理的體係就難得多,人們畢生都在學習科學,接觸社會。人們知道得越多,明辨是非就越困難。
在一個倫理的體係之中,人們學會了把事物分成好的與壞的、對的與錯的、應該發生的和不應該發生的,這樣的是非標準對我們了解世界是有不良影響的。科學則指出事物存在和不存在、發生和不發生,這些事實常常與那些道德標準衝突。不該發生的事情發生了,如果我們承認它,就成了精神上的失敗者。如果我們不承認它,那麼我們就失去了一個認識世界的機會。事實上很多人為了這種精神上的勝利,就被永遠隔絕在現實世界之外。在蕭伯納的戲劇中,這樣的人物多得是。斯泰芬、巴巴拉、《英國佬的另一個島》中的娜拉等人都是。還有另一種人物:他們信奉一套道德標準,在行動中卻絕不遵守它。他們可以正確地認識世界,但是又不和舊有的信念衝突。他們保存了這個矛盾不去解決,結果活得很好。如薄麗夫人,《英國佬的另一個島》中的博饒本。第三種人就是安德謝夫,他把這個矛盾解決啦。他幹脆不去明辨是非,隻信奉“絕不要臉”的信條,結果在那個社會非常成功。
在我們看來,安德謝夫是個十惡不赦的壞蛋,他殘酷地剝削和欺騙勞動人民。但是他在那個社會中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又說明他有他的高明之處。比之那些糊塗的“善良人”,他是一個頭腦清楚的壞蛋。一個壞蛋清楚的頭腦中,真理的成分要比善良的糊塗人多一些。然而壞蛋終究是壞蛋。這一點提示我們,“明辨是非”的倫理體係並非毫無用處,我隻是說,它不是接近真理的方法。蕭伯納在其戲劇之中,把這一點表達得淋漓盡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