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醒了啊!好了,好了啊!”直到睜開眼的刹那,咱的頭皮還是好重好重,眼皮還是好沉好沉,真比誰在眼皮那兒放了一大塊千斤鋁錠似的沉重。沒有等咱想明白這是咋樣一個混沌的現狀,就有一個蒼蒼的嬤嬤聲音和咱說話。誰呀,咱娘嗎?
不對啊,咱娘不是在咱的眼皮子底下被對手痛痛快快就給宰掉了,濃濃的血腥氣還濺了咱一身一臉,還能活著?怕是咱娘的魂靈兒啥的都到王婆那兒喝了許久許久的迷魂湯了,連前世咱這個金枝玉葉的小閨女似乎都不記得了。要真是咱娘,怕隻有一種合理的解釋,那是咱娘脫了咱爹的懷抱到了那邊以後,仍然沒有閑著,已經另攀高枝做了哪朝哪殿閻羅王的寵妃,看咱不順利,特意過來度咱一同前去享福過好日子的。那那那……咱不是變成小鬼了嗎?
“娘……”不管咋說,咱娘終於想起了咱這個苦瓜蛋蛋相似的閨女了,管她是人是鬼,隻要是咱娘就行。咱顧不著睜開眼睛,先衝著那聲音甜甜地叫了聲娘親,這些日子的顛沛流離飲食難安,咱忒想念咱的娘親了,要是有了娘親這棵大樹,咱何至於餓到要去和小羊搶食物吃呢?本來,咱的嗓音預備很大的,讓娘一聽就把眼淚傷心得湍流不息的。可出口的聲音實在太小太弱了,大約比小貓咪不出嗓門的口語相似。
“你叫俺啥?你認錯人了吧,俺不是你娘。你這孩子該不是發燒燒糊塗了,咋連自己的娘親都不認得了。”那蒼蒼的聲音居然吃吃地笑了,又歎,“誰家的閨女好生可憐啊,咋小小年紀就一個人出來闖世界。來,我看看,是不是還燒著?”
說話的過程中,還有一隻粗糙的大手順著咱的額頭大咧咧摸了過來,哇,那粗粗的繭皮就要把咱的細皮給弄破了——這是誰?指定不是咱娘,咱娘的手臂可比凝脂似的光滑。誰這麼大膽,你,哪來的賊婆娘,敢來觸摸我的錦緞似的肌膚,活膩歪了?膽敢胡亂摸我的幾個小男生,輕則也被咱爹打了四十大板,走路的時候碰著咱的肌膚也不行啊。
還有,你怎麼知道我是個閨女家家的?你把咱怎麼了,咱娘不是給咱穿了許多的外套,層層疊疊的,還有那個精細尖銳體貼周到的精猥甲緊密護身,你怎麼就知道俺是個閨女?難道,你真把咱全身的衣褲扒掉驗收過?該死!該死!我這純冰清玉潔的玉體,你也敢碰,你真的活膩歪了!你全家都給活膩歪了!
無邊無際的驚惶使得咱的冷汗又一次站滿咱的全身了,使得咱顧不著眼皮的沉重疲弱了,咱居然第一時間就睜開了疲勞的眼珠子細細觀看外麵的世界——
屋裏好黑好暗好小!眼生的外人初次闖蕩進來,還沒有適應屋裏麵平仄低矮的屋頂,先被迎著撲來的門框給咣地提了個大醒。好在土坯牆上的狹仄窗戶,多少透露了些光明擠進這狹隘的土屋裏麵,容許咱得空看看暗屋裏有著怎樣的人和事。
那蒼蒼聲音的主宰,果然不是咱娘——咱娘就是早晨剛剛從咱爹被筒裏爬出來的時候,那發絲也是齊整不亂的,就是追香逐臭的蒼蠅趕過來,怕也要在上麵打個大滑的。瞧這位,頭發白就白吧,還沾了許多的草標灰末兒在上麵。那手臂,能叫手臂嗎,直接就叫彎彎曲曲的棗樹枝子了,像是也沒有幾個人抗議的,怪不得就要把我的細皮剮破弄爛了。
就是那皺巴巴的麵容可比老棗樹皮還多一圈皺紋呢,雖然深深淺淺的程度不一,就是哪條也寫滿無盡的苦澀和苦難。比起咱娘平展展光黏黏的玉臉,天上地下的資格都不夠,肯定不是咱娘了。
“她是誰?我不是被惡狗追攆,又下了可惡的雨雪,怎麼會睡在這小屋裏?”我擰破了腦殼,也捉摸不透這其中的是是非非。最想知道的事情,還是清清楚楚了解這慈眉善目的老婆婆到底什麼來曆,她知曉了咱的閨女身份,又會給咱帶來怎樣的危險——咱娘不是一再叮囑:“寶寶啊,啥事留心些,不要叫人知曉了你的身份!”
“娃仔啊,你從哪兒來的,看你外麵穿的破破爛爛的,就是裏麵的金絲刺衣肯定很貴重的,你爹叫啥,你娘叫啥,是不是咱周圍屯子裏的,咋我從來就沒有見過你呢?”這婆婆是不是講經布道的先知呢,說話怎麼一摞一摞的,叫我連個回答的機會都沒有。